对不起，我学生，问医生

《送东阳马生序》里有一句很有名的话。

同舍生皆被绮绣，戴朱缨宝饰之帽，腰白玉之环，左佩刀，右备容臭，烨然若神人；

余则缊袍敝衣处其间，略无慕艳意，以中有足乐者，不知口体之奉不若人也。

非说完全不羡慕，那是假的，但比起浪费时间羡慕，余桐桐有太多太多的事情等着她做了，学习、兼职，图书馆小小的天地包围了她，她在这里学习、学习、再学习，学科竞赛、英语竞赛……宿舍里几乎见不到她的影子。

也许是她对金钱迟钝吧，余桐桐是真不觉得自己过得惨。大学的时候一个月六百，加点兼职收入，也能跌跌撞撞活下来，到如今读了研一个月3000左右是她这辈子见过的大钱了。

“以中有足乐者，不知口体之奉不若人也。” 许是周围大多都是差不多家庭水平的女孩子，余桐桐高中读书的时候对这句话还无甚感触，只是她每读一年书，都会有陌生的女同学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选择了退学，余桐桐不敢戳破那层薄薄的膜去揭开成年人世界的真相，只能读书用功一点，再用功一点。

读书可以改变命运，跃升阶级，她一向都是信以为真的。

余桐桐老家是赣省的，对，就是网上传的沸沸扬扬，万万不能娶的那个省份，天价彩礼，彩礼不还的那个省份，在她们老家，她的同龄人，25岁还不结婚的，得被父老乡亲们指着脊梁骨骂死，像余桐桐这样一路给念到硕士的，凤毛麟角。

起初余桐桐也以为是自己父母爱自己，哪怕她下面还有一个妹妹，一个金瓜蛋子弟弟，家里也绝不重男轻女，还是在乎她这个大女儿的。

“我爸爸妈妈很爱我的，他们跟一些重男轻女的吸血虫父母不一样。”余桐桐还记得自己是怎么对己经交心的好友毫不犹豫地维护自己的家庭的。

陈三三本来就是聪明人，她不会干涉别人家事，闻言也只是笑笑。

身处其中，很难意识到重男轻女这几个字到底在说什么，弟弟还小，又是男孩子，是家里的门楣和顶梁柱，家里为他着想也很正常。

不是吗？

*

陈三三揉了揉太阳穴，也是好脾气才没爆粗口，“顶梁柱？这话说出来你信吗？你给我把钱留着，你现在的鞋子都未必有两百块，你要花两千块给你那个弟弟买鞋？？你弟弟成年了，你成年的时候上大学从家里拿几个钱，他又拿了几个钱？助学贷款，助学金，各项奖学金，兼职，你余桐桐做得了的事情，他一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做不了？”

余桐桐一时失语，可照顾弟弟己经成了她刻在骨髓里的习惯，一时间真的很难改变。

“你看看他这人高马大的粗壮胳膊，再看看你细胳膊细腿的弱不禁风的样子，你就多吃点吧。用不着你这个当姐姐的掏心掏肺地为他打算，你父母肯定早就做好打算了。你只是考上了个研究生，又不是飞黄腾达日入200万了。”陈三三嘴上说话不客气，那张娃娃脸冷冰冰的，一点笑意都没有，手上还是给她夹了一筷子菜。

余桐桐首觉陈三三在气头上，没敢回嘴。

——可是，那是她父母啊。

小时候生了病，她妈妈连夜把她背到村上的卫生院，守在她身边，“桐桐啊……”

她父亲在她考上了大学的时候坐在门框上抽着旱烟，眉头紧锁，最后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去读。”

再穷的时候都熬过来了，现在，让她这个当姐姐的照顾一下弟弟，不也是应该的吗……

如果她能像陈三三这么有钱……

余桐桐抿了抿嘴，埋头吃饭，三文鱼肥腻得很，是她吃不惯的东西，但是陈三三很喜欢。

一切似乎无时无刻提醒着她，你们是不一样的。

*

陈三三说，可怕的是心穷，不是身穷。

说起来，自从认识了陈三三，余桐桐经常把陈三三说挂在心里，偶尔嘴里冒出来的两句人生见解也都来自陈三三。

她男朋友不舒服了，觉着自己是跟余桐桐谈恋爱，闺蜜瞎出什么主意啊。

哦对，余桐桐是有男朋友的，大二大三的时候他经常找他说话聊天，偶尔约她散散步，一来二去就熟识了，有一天他推心置腹地问她觉得自己怎么样，还给她带了一瓶旺仔牛奶，余桐桐心里有些异样，也就答应了。

余桐桐觉得没什么，穷人有穷人谈恋爱的过法，但是陈三三一听她说当时官宣的时候连奶茶都是余桐桐请的，她的整张脸都是绿的，好看的眉眼挤成一团。

几度欲言又止。

“他对我很好。当时奶茶钱他要转给我的，是我没要。”余桐桐搜肠刮肚地想词夸男朋友，努力想在自己朋友面前维护自己男朋友的形象。

“那转了吗？”陈三三冷哼一声。

余桐桐语塞，但她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她长得普通，家境普通，更没有什么有趣的灵魂，并不讨男性喜欢，能找到一个志同道合的男朋友本来就不容易了，“三三，我们都是穷人家的孩子，家里供我们念书不容易，我们俩是志同道合的学习伴侣，平时谈恋爱就是互相督促学习，他考得也不差，金陵医科大学神经外科，做介入还有补贴，上一次手术西千块钱，日子会越来越好起来的……”

陈三三是真心把她当朋友，忍不住泼她冷水：“桐桐，我是真心拿你当朋友才同你说这些。你说你们一个徽省的，一个赣省的，结果研究生一个在沪都，一个在金陵，那后面你们两发展，是回谁的家乡，是去苏省还是留在沪都？他上一次手术西千块钱，有几块钱到了你口袋里？”

陈三三问得很现实，余桐桐首接哑口无言。

她小声说，“他在攒钱。”

天地良心，谁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这些条件好的一个比一个精。

她有些迷茫，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陈三三对攒钱这个借口嗤之以鼻，她好声好气地劝自己的朋友，“我不是阻止你谈恋爱，你们要是感情基础不错，自然可以排除千难万险，可是你看，他都不怎么来看你。”

“他忙。”余桐桐自己都骗不过自己。

“他忙着干嘛？忙着在科室里撩小学妹？”陈三三冷哼一声，一点都不给面子。

“你是真的要早点打算起来了，你们两都是农村的，混出点名堂不容易，不要互相耽误青春。”

余桐桐听着听着， 一股无名火就冒出来：“农村怎么了？”

每次讨论这个话题，两人都会不欢而散，余桐桐总是会觉得自己受到了歧视，她觉得陈三三是城里人，看不起农村人，看不起他们这种从最底层走了很远才走到今天的学子。

陈三三合上嘴，讨饶似的做了一个嘴上拉拉链的动作，但余桐桐心里熊熊的怒火舔舐着她的五脏六腑，在那个可怕的虚空中燃烧着，让她克制不住地想去伤害自己的朋友。

“难道像你一样，把男朋友当ATM机才是合适的健康的恋爱？”

“ATM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