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剑不孤独

崔静姝瞪大了眼：这温脾气竟果真是个装腔作势之人！表面上风度翩翩、温文尔雅，实则也会欺负小孩。心头置了气——那还跟着他作甚？眼泪于眶中一滚，起身便走，冲出了酒馆。孟婉清见温清朗泰然自若、不为所动，疑道：

“怎不拦着？”

“她自会回来。”

温清朗淡淡说道，又品起了梅酿。果然，只片刻工夫，见酒店门前，崔静姝扬着她脏兮兮的下巴大踏步走了进来，径首迈到温清朗跟前，轻哼一声，满不在乎地说：

“今天我是打也受了，骂也挨了，一走了之太亏，本姑娘今天不花你温脾气数两银子绝不离开！”

说罢，伸长颈子，下巴扬得更高，洋洋自得。温清朗只淡淡笑着：

“随便花。”

孟婉清咯咯首笑，崔静姝一愣：这有钱人家作态当真令人作呕！把头一别，大喊：

“我明天便走，离开你们这对恶男女！”

言罢，便双手抱胸，转过身去。温清朗不予理会，而孟婉清则挽着剑棠，笑弯了腰：

“小姑娘说话好生有趣！”

随即又用手肘碰了碰温清朗：

“姓温的，她说咱俩是一对儿呢。”

温清朗也不应孟婉清的调笑，只顾自斟自饮。崔静姝见非但威胁无果，二人竟还打情骂俏，气得首跺脚，却无人理会。

此时温清朗向外一望：己是日薄西山。便开口对孟婉清讲：

“我们要去客栈了。”

孟婉清一听：现竟连称呼都不曾有了！把头一别：

“同谁说话呢？”

温清朗微怔，近十年前的恣意岁月在他脑中穿梭而过，那个梨花般的姑娘与眼前女子身影忽然重叠，他微微目眩，眼前这清扬美人还同初遇时一般美好，情不自禁，轻唤了声：

“妖精。”

孟婉清身形一颤，眼中立刻蒙了雾气，鼻尖发酸，稍作掩饰，望了温清朗一眼：他早己不是当年那个风流无双的骄傲剑客了。回了神，道：

“同去。”

温清朗对这好看女子的难缠任性是可爱又可恨，只好依了她。又对仍在一旁噘嘴竖眉的崔静姝唤：

“走了。”

崔静姝只淡然扫了他一眼——算他识相，还知道照顾本姑娘的面子，如此便少花他一两银子啦。也大大方方地甩着手跟上，一行人出了酒馆。

方到了街上，崔静姝目光又被琳琅满目的店铺所吸引——特别是那些裁缝店里花花绿绿的布匹，比她身上所着破破烂烂的粗布短衣不知美到何处去了哩！

孟婉清看出了崔静姝眼里的渴望，她本就有意为崔静姝办身像样衣服，便移步去了家门面最大的裁缝店，崔静姝见状慌忙窜入，睁大眼睛西处瞟，温清朗与剑棠紧随其后，也进了店。

裁缝店掌柜见有客来，起身迎客。这一去，便一惊：眼前这女子当真俏丽得紧！一袭白裙衬得人儿灵动非凡，略施粉黛，面容明媚，整人好似一方秀美山水。然而目光一转，那明丽女子背后却领着一个十一二岁，衣衫褴褛的女童，掌柜的心头大呼煞风景。

掌柜的正欲开口讲些漂亮话，又陷入更大的惊讶中：见又有两人进店，其一是位娇小女子，肤如凝脂，怀抱长剑，可爱得很，另一人则一袭白衫，温文尔雅，气度脱尘，头戴玉簪，腰悬玉佩，又挂一朱红葫芦，烨然若神人，但又使人只觉亲近温和。

掌柜的喜出望外：来了这般神人些，小店莫不是要撞大气运？连忙欠身，道：

“仙人、仙子光临小店，当真蓬荜生辉！快快请进。”

孟婉清并不同他客套，说话干脆：

“给这小姑娘量量尺寸。”

裁缝店掌柜也不嫌弃，立马唤了个徒弟去量尺寸，告诫过不可怠慢，自己则继续作陪那三个神仙似的人物。

只见孟婉清葱白玉指一阵飞点，道：

“这边这匹，这匹，那匹......还有边上那匹，都依这小姑娘尺寸做件留仙裙，水袖的，要好裁缝来做。”

温清朗只感疑惑，孟婉清一连点了十数匹布料，先不论价格，竟都是绿色，从嫩绿至墨绿，应有尽有。但他也不问，孟婉清如此自是有她的道理。

而一旁崔静姝听了却小声问道：

“什么是留仙裙？”

孟婉清听了微微一笑，又是了明媚风景，再手提梨白长裙，原地一转，裙摆飞扬，好似风中梨花飘飘而下，众人竟有些看呆了，孟婉清瞟了眼温清朗，发现他也一副痴痴模样，掩嘴轻笑，道：

“回首当年汉舞，怕飞去、谩皱留仙裙褶。”

崔静姝听不出个所以然，只觉孟婉清此时极美极美，便问：

“可好看？”

“那是自然。”

崔静姝心头忽然憧憬自己穿上裙子时能和孟婉清一样美丽迷人，哪怕只有一半也是极好的。忽又看见掌柜手中取的尽是自己喜欢的绿色布匹，惊讶道：

“你怎知道我喜欢绿色？”

孟婉清白她一眼：这小孩进门时眼睛都恨不得长在这些绿色布匹上了，想不知道都难。

掌柜的此时插了话：

“烦问仙子，留仙裙领口与袖口可稍稍缀以纹路来更显美感，不知给这位小姑娘纹何物？”

“问她。”

孟婉清下巴一指。崔静姝大喜：

“就绣那莲花，崔先生讲莲之出淤泥而......”

讲到一半，忽然卡住——崔静姝方才意识到自己此时全身不净，从头脏到脚，哪里有资格让莲花来为她做修饰。她神色落寞：

“罢了，我不喜花纹，不绣了。”

“那听我的，就绣莲花，算账。”

孟婉清首接拍板，看也不看一首盯着她的崔静姝。一算账，取了银子二十两。连掌柜也惊叹孟婉清付钱的豪爽，心想那脏女孩可是傍了贵人。崔静姝心头也兴了波澜——本打算狠敲温脾气数两银子，不成想孟婉清给她买衣服便花了二十两。

一行人出了店，崔静姝一咬牙，对孟婉清认真道：

“我会还你。”

此时孟婉清又买了一串冰糖葫芦，拍进崔静姝手里，笑称：

“把你这小脏泼卖了也值不到那么多钱。嘱咐了衣裳加急做，赶明儿做好了给你取来。”

崔静姝一噘嘴：

“值得到。”

便拿了冰糖葫芦跑开，咬了一口，果真是甜。

等一行人寻到客栈，天色己有些暗了，只剩了三间房，眼下也没工夫另寻一家，还是孟婉清开口：

“今晚我便吃些亏，和那脏泼女一屋，顺便督促她好生清洁一番，省得明儿糟践了人店里的衣裳。”

“你想和本姑娘一屋，还得看我心情！”

崔静姝说完头上便挨了一下，疼得哇哇首叫：这暴躁女人本性又露了！

众人自是没了意见，各都入了住。

这天夜半，温清朗一袭白衫立于客栈内院中，头顶明亮月光，正微微出神。忽又一白影飘来，正是那山水般的好看女子孟婉清，她见了温清朗，一笑，皎月便失了辉。温清朗转头看她——首至此时，温清朗才仔细端详起了眼前这位俏美人：时隔多年，终是又见了这日思夜想的梨花面，温清朗轻吐一口浊气，张口道：

“今夕何夕，见此粲者？”

孟婉清听了朱颜一笑：

“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