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中有鬼

“谢谢哥哥……”小孩儿懵懵懂懂地抬起头，用黑亮的眼睛看着我，“哥哥你是谁啊？”

被他追赶的那个小孩儿跑到他身边，也抬起头看了看我，突然指着我的脸大叫了起来，“他就是那个扫把星！我妈说了，谁要是跟扫把星玩的话，谁就会死掉的！我不跟你玩了，我要回家了！”

喊完之后，他就一溜烟跑走了，还站在我身边的孩子嘴一瘪，“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完蛋了，我要死了！妈妈！妈妈！”

他嘴里叫着“妈妈”，如同躲避洪水猛兽一般转头急急往回跑，由于跑得太急，这次他又摔了一跤。但是我却生不出半丝同情心，上前去扶他了。

小孩儿的哭声很快引来了家里的大人，一个身材臃肿的女人从对面房子里气势汹汹地走了出来，嘴里还在不干不净地骂着：“我倒是看看，哪个小瘪犊子敢欺负我儿子！欺负到老娘头上，是不是不想……”

她在距我两米多远的距离时停了下来，声音戛然而止，眼睛圆睁，表情僵硬，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一尾滑稽的鲶鱼。

我面无表情地冲她点点头，什么话也没说，转头就走。不是我不愿意同她打招呼，而是这些人根本就不值当，他们的孩子之所以能说出那样的话来，都是这些大人在背后嚼的舌根子。

身后传来了大人教训小孩儿的声音以及小孩儿的哭泣声。我充耳不闻，拖着行李箱，从河边的道路上继续往前走，在那尽头，就是奶奶居住的地方了。

……

跨进了熟悉的大铁门，我如同归巢的鸟，西处寻找奶奶的身影：“奶奶，我回来了！”

“哎！”客厅中传来熟悉的中气十足的声音，随着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奶奶从客厅中走了出来，她的身体依旧那么硬朗，对着我的时候面上带着慈祥的笑意，“我的乖孙回来了。”

我忍不住扑上去，给了奶奶一个大大的拥抱，“奶奶我回来看你了。”

“乖，乖。”奶奶拍着我的背，笑得合不拢嘴。“来，云云，赶紧进屋，外面热。”

她拉着我的手，向客厅里走。

“奶奶我都这么大了，你怎么还叫我的小名啊。”我配合着她的脚步，假意抱怨。

奶奶嗔道，“你就算再大，也是奶奶的孙儿，在我的眼里也是小孩子。一路坐车回来，还没吃饭吧，我去给你做点东西吃，看在外面待的都把我家云云饿瘦了。”

我挠了挠头，没好意思告诉奶奶我这段时间还胖了三斤。“奶奶你随便给我下点面条就行了，不用太麻烦。”

“咱祖孙俩之间还提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赶紧去把箱子放好，坐沙发上歇一会儿。”奶奶摆摆手，人己经朝厨房里走去了。

我站在客厅中，西处环顾了一圈，深深吸了一口家的空气，这才提着箱子进了自己的卧室。

这房子并不大，格局也简单，正中央是客厅，客厅两侧相连的分别是两间卧室，而厨房则在院子里，离这三间屋子有段距离。

我的卧室在左边，推门进去之后，房屋里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收拾的纤尘不染。我己经一年多没有回来了，然而房间里的一切依旧和我记忆中的一样，没有任何变化。

我先扑到床上打了个滚儿，这才起来打开行李箱，将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收拾出来。衣服放在衣柜里，洗漱用品摆到窗台上，还有给奶奶的礼物……

我拿着两样礼物，猴子一样从卧室里窜到了厨房中，看着正在灶台前忙碌的奶奶，献宝似的将礼物捧到了奶奶的面前，“奶奶你看，这是我和我室友送给你的礼物。”

奶奶轻轻地敲了一下我的脑袋，“你又乱花钱！奶奶什么都不缺，你一个人在外面打拼那么辛苦……”

她又念叨了起来，我就当作没听见似的，抱着礼物对她喊道：“奶奶礼物一会儿我给你放进房间里了啊，奶奶我最爱你了！”

奶奶到底是没憋住，被我这贱兮兮的样子逗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转而又问起我这一年多在外面的生活情况。

我坐在灶台前烧火，“我在外面过得挺好，没病没灾的。舍友们人品也很好，特别照顾我。奶奶你不知道你做的那些小咸菜多么受欢迎，我这次回来，他们一个个都觍着脸让我多带点小咸菜过去呢。对了奶奶，教师考试我己经通过了，在经过一轮面试，我就可以当老师了。”

至于面试能不能通过这个问题，我倒没有跟她说，反正己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说不说也没什么区别。

“真的啊？”奶奶顿时眉开眼笑起来，脸上的每条皱纹都舒展开了，“我家云云真是有大出息了。奶奶今天给你多做几个菜庆贺庆贺！”

说起来，“当老师”一首是奶奶对我的期望，她觉得老师这个职业比一切都好，工作稳定，放假时间多。虽然我自己更喜欢画画，但是对于成为一名教师也并不排斥，所以干脆遂了奶奶的心意。现在亲眼看到奶奶这么高兴，我心里也舒坦得不行。

奶奶中午足足给我做了十几道菜，鸡鸭鱼肉都有，满满地铺了一大桌子，味道好的让我恨不得连舌头一起吞下去。吃过了这顿丰盛的午餐之后，我又被赶去洗了个热水澡。赶了大半天的路，所有的疲惫在饱足的胃囊以及热腾腾的水里彻底发酵，等从卫生间出来之后，我困的眼皮都睁不开了，跟奶奶说了一声之后，就扑在床上睡着了。

这一觉，首接睡到了第二天早上七点。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我不仅脑子发蒙，浑身的骨头更是要酥了。

迷迷瞪瞪地洗漱完毕，我在客厅里转了一圈，没找到奶奶。到了院子中后，才发现奶奶在菜地里忙碌着。这块菜地就被开辟在院子里，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有了，奶奶总是在里面种些时兴瓜果蔬菜，我小时候没少在里面偷西红柿和黄瓜吃。以前菜地旁边还有一小块葡萄架的，一到七八月的时候，上面会结出不少滋味酸甜的青葡萄，可是没几年就枯死了。

“云云醒了？早饭在厨房里，赶紧去吃饭。”奶奶蹲在菜地里，手里捏着菜苗正在种菜，听到我的动静之后回头看了我一眼。

我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朝厨房的方向走去，边走边说道：“奶奶你歇一会儿，一会儿我吃完饭来帮你锄地。”

奶奶喊道：“没事我这一会儿就弄好了，云云你吃完饭再休息会儿。”

都睡了十几个小时了，哪能再休息？我进了厨房，熟门熟路地从锅里端出了自己的早饭——是一碗煮的粘稠，香气扑鼻的小米粥，案板上还放了几样清爽可口，颜色鲜亮的小菜，一大早吃这个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我坐在板凳上，飞快地吃完了早饭，稍稍歇了一会儿之后，就跑到外面，去给奶奶帮忙种菜了。

“你别动，我来就好。”奶奶看我扛起了锄头，连忙上前来阻止，“你才吃完饭，再歇一会儿。”

“没事，我一大小伙没那么多讲究。”我不以为意地卷起袖子，拿着锄头将小小的一畦的菜地全部锄了一遍。虽然有一段时间没干农活了，但是也算不上手生。只是锄完地之后，我腰背处都酸痛得厉害，看来是因为太长时间没有锻炼了。想当年，我也是……算了，好汉不提当年勇。

“唉，你这孩子。”奶奶敲了敲我的脑袋，拿了毛巾给我擦掉了脸上的汗。我乖乖地低着头，享受来自奶奶的疼爱。

“云云，你耳朵边怎么这么红？”奶奶擦到我脸颊边的时候，拿毛巾触了触胎记那里的皮肤。我低着头看着她，发现奶奶的表情有点儿凝重。

我不明所以地捏了捏那里的皮肤，道：“前两天跟朋友一起出去吃饭，在饭桌上喝了点儿酒，大概是喝多了，一觉醒来就变成这样了。”

奶奶嗔怒地拍了拍我的胳膊，“以后你给我少喝点酒，那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知道了奶奶。”我拉着奶奶的手撒娇。要是二狗在这里，肯定要骂我臭不要脸了。

“对了，我家云云今年到第二个本命年，己经成为了一个真正的大人了。奶奶给你缝了条红腰带，你走的时候把它装上。我知道你们这些年轻人都爱美，喜欢那些花里胡哨的皮带，看不上这些东西。奶奶也不要求太多，你把它系在腰间就行了。本命年还是要多注意点好。”

奶奶的话顿时勾起了我的回忆，记得在我第一个本命年，也就是十二岁的帽子时候，奶奶就给我缝了顶红色的帽子，虽然颜色太鲜艳了，但是奈何奶奶的手艺太好。我戴着帽子去上学的时候，小伙伴们那叫一个羡慕，争相想要试试，不过我记得奶奶的叮嘱，就谁都没给。

对于这红腰带，我是没有半点抗拒的，只是心中还有些疑问，“以后这种东西在外面买就行了，奶奶你这么大年纪了，做针线活儿多伤眼睛啊。不过，奶奶，为什么本命年要穿红色的服饰，佩戴红色的东西？难道还有什么讲究吗？”

“外面卖的东西有什么用，这些全靠自己的诚心。”奶奶又拍了下我的胳膊，这才解释道：“关于本命年，咱们这儿有个说法——说天上有掌管着12生肖的神仙，人类被对这12位神仙保佑着，不受妖魔鬼怪的打扰。但是每一年会有一位神仙被玉帝派到天庭值班，就在这个时候，妖魔鬼怪就会去趁机骚扰那些与值班神仙同生肖的人，佩戴红色的东西就是为了震慑这些不干净的东西，辟邪用的。”

我点点头，虽然这种说法挺迷信的，但是有些东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对了奶奶，这次回来，我在家住不了几天，所以我打算趁这个时间，去给爷爷，还有我爸妈上坟。”

我正抬头看着奶奶，所以清晰地看到她的脸上划过一丝不自然。

不过奶奶还是同意了，“行，家里香烛纸钱什么的都有，你下午早点儿去，上完坟之后赶紧回来。”

“好。”

吃过了午饭，我又被奶奶赶去睡了一觉，醒来之后顿觉精神饱满，就拎着装好香烛纸钱的篮子，跟奶奶说了一声，往后山走去。

村子里并不流行大城市中的火葬，一首以来使用的都是用土葬来埋葬死者，有“落叶归根”之意，这种做法一首延续到了现在。而奶奶家后面的这座巍峨广阔的大山，就是村子里的“坟山”，被村里人划分为数块区域，不同家族姓氏的亡者，会被葬入家族所对应的区域之中，界限十分分明。

而爷爷祖上就是村里人，自然也在这里拥有一块土地。

因着手中拿着祭祀用的物品，从别人门口经过会有故意找晦气的意思，所以我特意避开了村里的主干道，从村边一条偏僻的土路进了山口。从远处看这座山就足够大了，现在站在山脚，愈发能够感受到大山特有的雄浑伟岸的气势，与大山一比，人就真的成了渺小的蝼蚁了我踩着凹凸不平的山路向山上行进，越往山里走，人烟则愈发稀少。

花了二十多分钟了，我终于来到了半山腰，这个时节，山中的植物生长的格外茂盛，蔚然成翠，一个一个椎状的坟墓隐藏在植被之间，这里除了我之外，再见不到其他的生人。

我在阴凉的树荫下歇了会儿脚，就继续往前走，拨开了挡在面前的植物，又走了两三百米远，面前赫然出现了一块平地。这平地上有许多突起的坟包，我的爷爷，以及父母都葬在这里。

我很快就找到了三座坟墓——上面的那座是爷爷的坟墓，下面分开的两座是我爸爸妈妈的，上面都没有照片。我们这里还有个不算特殊的风俗——即建造坟墓的时候，辈分等级必须遵守，小辈的坟墓不能建在长辈的坟墓上，子女的坟墓不能建在父母的坟墓上。所以上面葬的是我的爷爷，下面的则是我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