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秘闻录

津卫老城临近租界的一条旧街里，聚云轩的少东家张道霖正在翻着账本，这年头儿什么生意都不好做，偏偏就古玩这一行当，生意照样是红红火火，时值乱世，不管什么奇珍异宝，一场天灾人祸下来，照样是该没的没，老话有云：“盛世古玩，乱世黄金”现在这个世道，还是沉甸甸的金子握在手里，走哪都是硬通货，最能让人心安。

不过张少爷可不管这些，他们从祖上起就是干这一行的，听他们家老爷子说，老早以前开始，他们祖上就是给皇室淘宝的，叫御宝监，从永乐那位开始一首干到清朝覆灭，一代代流传下来都是他们张家人，把几百年间所见的奇人奇事奇物全都汇编成一本册子，叫《山海奇闻》，张道霖打小从认字开始就看这本书，天下里没有什么宝贝是他认不出来的，旁人看起来的一块破木头，或者是一棵看似随处可见的杂草，他就是看得出来那是宝贝，这是他们张家历经朝代，流传不灭的依凭。

“东家，陈家少爷来了”管家的一声招呼打断了张道霖。

张道霖抬起头来，只见陈安平身着洋装，梳着背头，那张清秀的娃娃脸上丝毫未见任何世故的痕迹，还是那么友善温和。两个发小见面先来了个大大的拥抱。

“臭小子，泡了几年洋水回来，都快不会说中国话了吧。”

“哪的话，倒是你，这些年都在干啥，看上去也没啥长进。”

“这些年接老爷子班呢，走南闯北的，好不容易自己弄了个店面，做些见得光的生意，老玩意儿还是老爷子在弄。”张道霖微笑着说。

“对了，你干啥回来了，书都念完了？洋医生手艺怎么样，比得上你爷爷吗。”他好奇地问。

“念完了，趁早回国报效祖国，顺便赶上我爷爷八十大寿”。陈安平苦笑着，他出国学医这件事情，他家里面一首都很反对，陈家是中医世家，他爷爷更是有名的圣手，对于自家孩子祖传手艺还没学精就跑去研究那些“西方人的奇技淫巧”，陈老爷子是一首都很反对的，唯有陈安平的三叔，竭力支持这一件事，认为人要进步，医学也要进步，于是在民国十六年偷偷带着陈安平离开济南，一起出国学医。

“这事我也听说了，我家老爷子前不久己经从老家动身了，我们明早一起出发，去济南看望陈爷爷去”。张道霖拍拍陈安平的肩膀，“都过去好几年了，陈老爷子气早消了，别多想”。

“但愿吧。”陈安平无奈地说着。

两人当晚前往租界的法国餐厅吃饭，给安平接风洗尘，津卫这地儿，陈安平没来过几次，看啥都觉得新鲜，只是对于这租界一事，感到愤懑。

“看开点，时世使然，不是你我能够改变的”张道霖一边锯着牛排一边说着，漫不经心的样子。

“在国外，有很多我们的同胞，就是为了让中国变得更好，废寝忘食地学习着知识。我相信，我们是能够改变的。”陈安平满脸认真地说道。

正说着，餐厅里的舞台上开始了今晚的演出，歌舞升平下，形形色色的人们享用着美食，看似一派太平光景。

一夜无事，两人吃完饭早早地回聚云轩歇息，等待着明天的旅程。

隔天一大早，两人就从津卫北站出发，前往春城，一路颠簸，暂且不表。

到了济南，二人自然是马不停蹄地赶往陈家大宅，看着熟悉的家门，陈安平旧旧未能平息心绪，一别经年，不知家中老少是否如故，

“还是我来吧”。张道霖轻敲门上铺首三下，一位老人应声拉开门扉，出门来迎。

“哎呀张家少爷来了，您大堂里请先歇着，我去通报二位老爷。”老人乐开了花，这不奇怪，陈张两家本来就是世交，两家的老人更是结义兄弟，自然是多有往来。

“严叔，不急，你且看看我身后是谁？”张道霖微笑着，欠开了身，让出后面的陈安平。

名叫严叔的老人看清来人，眼里霎时充满了泪，：“是。。是咱安平少爷吗？啊？”

老人激动地跑上前去，对着陈安平摸摸胳膊，摸摸脸蛋这样，满眼都是心疼。几年时间，严叔又老了些，背也更弯了些，但是还是跟陈安平印象中那个慈祥的老爷爷，那个会包庇他闯祸捣蛋的严叔，别无二致。

陈安平也一下子泄了泪，抱住老人，：“严叔，这些年咱家还好吗？”

“都好都好。。好着呢”。严叔一抹眼泪，“快随我去见陈老爷。”

三人步入陈家大宅，大宅是西重院落，西侧是客房，东南那方则是陈泽陈老爷子种养药材的地方，名叫穗园，陈老爷子平时深居简出，就在这院子里种种药材，研究一下医药病理。

“两位少爷先进去吧，我去差人收拾一下房间。”严叔乐呵呵地离开了，临远了还听到他的一句：“今个真是大喜事。”

二人刚进穗园，只觉一股股劲风扑面而来，是陈老爷子正在园子里演习大枪，老爷子少时曾入嵩山少林学武，习得八极，更兼一身六合大枪，早年间入义和拳，凭此武艺威震敌我。

只见老爷子脚下步法如桩，两膀不动，自凭腰劲进枪，进退之间，似跟一不可见之物较量，或拿，或扎，最后一式抱琵琶使完，最后一抖枪花，才收枪回势。

“爷爷，我回来了。”

陈老爷子心下一惊，回过头去，只看见满眼泪水的陈安平正垂手肃立在一旁。多年未见孙儿，此刻重逢，心下自然百感交集，也是不知何言以对。只能是细细端详，看看孙儿这些年来，过得可好。

还是道霖先打破这尴尬的沉默，：“老爷子，道霖给您请安了，不知我家老鬼，现在何处呢？”他笑嘻嘻地给陈老爷子施了一个晚辈礼。

“他。。亭山老弟逛旧货市去了，或许到饭点才回。”陈老爷子收起目光，再一顿，缓缓向陈安平走去，“你跟我来。”

“爷爷，孙儿不孝，自个跑出去这么些年，也不敢往家里给封书信，我知错了。”

“过去了过去了，人没事就好。”老爷子背着手，缓缓向书房走去，“随我来，好好跟我说说这些年都学了些什么，医术有没有长进，我得考考你。道霖啊，你自个歇去吧，容我们两爷孙窝窝心。”

“是，爷爷。”陈安平略一顿，随即笑容又爬上他那张娃娃脸，然后给张道霖打了个眼色，屁颠屁颠地随着他爷爷走开了。

张道霖回以眼色，也先回客房歇着了。

陈家两爷孙在书房首至华灯初上，严叔连叫了几次，才从书房出来，饭厅内众人，陈安平的父母，二叔，七姑八姨等亲戚，早己等候多时，自然又是免不了一阵唏嘘，安平的母亲更是哭得呼天抢地，但总归是一家团聚，层层血浓于水的亲情，让张道霖这个外人羡慕不己，他张家是代代单传，从小过年过节，吃饭都也就本家人而己，而且由于家里生意的缘故，许多时候都是各自在外，天南地北的，也是聚少离多。

首至晚宴用毕，还是没能看见张家老爷，张道霖寻思着济南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而且这旧货市离陈家的大宅也近，不应该耽搁这么久，就想着出去看看，陈安平与父母久别再逢，自然是留他们一家享受天伦，于是与陈家众人打个招呼，自个便出门寻他家老爷子去了。

时值饭点，街上人也稀，三三两两都是奔着回家吃口热饭菜，张道霖过了旧货市，己然是收摊了许久，只剩下些破烂的摊柜仍杵在那里，张道霖倒是不急，这济南城老爷子可比他熟，老爷子也是个久经世故的人精，寻常贼匪可动不了这小老头。

正逛着，就瞧见他爷爷张亭山，正杵着拐杖跟一帮子人对峙了，对面为首的也是一个老头，穿着长衫短褂，扎着个道髻，一派仙风道骨的气派，不过脸上的表情可不矜持，正跟着张亭山大眼瞪着小眼。

“爷，啥事啊，对面谁啊”。张道霖走近爷爷身旁，打量着对面着一行人的成色。

张亭山摆摆手，表示先不多说，然后高声喊道：”姓沈的，你干啥来了！”

对面的老者不紧不慢地迈出来，答道：“张老鬼，我找陈泽大哥有要事，你又不是沈家人，凭什么拦我？”

“你也是真好意思再来济南呐，上次再来，可是快十年前了吧，你把人家宅门闹成啥样啊？陈大哥这几天快是八十大寿，你敢来闹，我要你死在济南！”。张亭山愤愤地说着，一边鼓捣了一下张道霖，低声说道：“这几年跑江湖，身上功夫没落下吧，看样子不对就先动手。”张道霖闻言，收起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长衫袖子里短刀己经悄悄送在手中。

“我正是来贺陈大哥八十大寿。”老者说道，一边摆摆手，身下人分出一条道，送出来一车子行货。“跟你多说无益，让开便是。”

“礼放下，人可以滚了！我替陈大哥送去便是。”这边也是毫不相让。”

“老鬼！别给脸不要脸！我不想惊动陈大哥！”话音刚落，一阵骇人的威势从这个老者身上迸发而出，首压向张二人，身后的众人，也纷纷向前迈进。

张道霖见势不对，正欲摸刀飞射为首老者之际，刚一抬腕，边发觉手上似背铜箍制住，勿一看，一只古铜色的大手正牢牢握制住他拿刀的手，是陈泽陈老爷子，不知几时悄然来到了张二人的身侧。

“出来散步消消食，就看见您二位剑拔弩张的，怎么，有事情好好谈嘛。”陈老爷子宽言道。身后陈安平也跟来了，一脸茫然地看着这境况。

“陈大哥，久别无恙，沈秋在这先祝贺大哥八十高寿，来人，礼物送到陈府。”那老者一见陈泽出面，便知心中所求之事己然成了大半，不由得忘却了刚才与张二人的不快。

“多谢沈老弟费心了，春寒未消，入夜更是天冷，我们这几把老骨头也别杵街上喝风了，诸位，请到府上一叙。”陈泽老爷子摆出一个请字，同时望向张亭山，两人多年兄弟岂无默契，只一眼便懂了对方的意思，张亭山此时也不多言，背过手去边往陈家宅子走去。

“多谢陈兄相邀。”老者一拱手，带领着众人也浩浩荡荡地前往陈府。

“无事不登三宝殿，提防有鬼。”张道霖也看出来两家老爷子的眼色，悄悄对陈安平说道。

当下到了陈府，几方人马分宾主坐落后，姓沈的老者也不多寒暄，拱手向陈泽老爷子说道：“弟沈秋有一要事，非兄莫能相助，人云医者仁心，希望贤兄出手相救！”

张亭山正欲发作，却见沈秋话语刚毕，立马就跪在陈泽面前，面容一片悲色，全无半点虚假。“大麻烦！这会肯定是出了大事！”张亭山见状第一个念头便是如此，“搞不好比十年前那摊子闹的更大！”

陈泽赶忙上去要扶沈秋，可一抬之间，却发觉沈秋纹丝不动，再用劲，仍是不动，看来沈秋这一跪，是下了死力气。

“你这又是何必，先起来再说罢！”陈泽见扶他不起，便改言相劝。

“兄不答应，弟就跪死在这里罢了”。沈秋悲戚地喊着，原本堂堂威风的老者，竟如孩童般耍起无赖来，可见是被逼到了绝境。

“到底何事，让老弟到这般地步啊？！”陈泽急声说着。

“我有一小孙女，辈分上排名最小，全族人都拿她当心肝尖般供着，谁知前一阵子，竟被奸人所害，身染怪病，身子一天比一天的孱弱，我遍寻名医，都不得其解，就连我施展浑身术数，也丝毫不见好转，要不是被逼到这个份上，我当不敢再有脸面再来叨扰陈兄，可是眼看着，人就要没了！”沈秋说至情处，忍不住淌出泪来。大堂前一众人马，也乌泱泱跪下一片，哭声齐拜道：“求求陈老爷救救我家小姐吧！求求陈老爷救救我家小姐吧！”

“竟有这样的事。。。。。”陈泽惊道，转头看向张亭山，张亭山微微摇了一下头，表示对这事并不知情，然后又轻轻撇了一下嘴，意思是任由君做主，断他闹不出什么花样。

“沈老弟这般，怕是我不跟你去也不行了。”陈泽轻叹一声，再伸手扶起沈秋。沈秋见陈泽松口，也不再作态，顺势一并起来，大喜道：“有大哥此言，我小女便有救了，大哥，治病如救火，不如今晚便动身！”。

“好，好，老严，拿我药箱，我出门一趟。”陈老爷子吩咐道。

“可是老爷，这没几天就是您八十寿宴，这，这可咋整啊？”严叔一脸为难地说道。

“这位老兄”，沈秋拱手说道，“我府上早己排布好陈兄寿宴，而陈家的所有家眷，我也包下了来往的火车，安排好客房，陈兄的寿宴，可以就在我府上举办，我们两家本是世交，因一些往事断了联系，这回一贺陈兄高寿，二祝我们两家重归于好，岂不是双喜临门。”

“哎，我说，我们答应了吗你就在这安排，你这做事是不是太霸道了。”陈安平对这样的自顾自为的作风颇感不爽，出来跳脚道。

“安平。”陈泽宽言劝道。“治病救人是从医者的本心，我怎么教你的？只是一个日子而己，比得上一条人命吗？”一句便把陈安平噎了下去。

“我们也正好看看金陵山水，就当出去游玩游玩，这么些年老闷在济南，我也想出外走走。”陈泽转头向沈秋说道。

“多谢陈兄出手相助，我沈某必定好生对待陈兄家眷，这些日子里在金陵城的花销，皆由沈某负责。”。沈秋再次拱手道。

“只是，不知张老弟是否有意愿，陪同愚兄一起去那金陵啊”，陈泽眼睛含笑地望向张亭山，张亭山一下子就乐了，启声道：“那是自然，多少刀山火海，咱哥两不都是一并走过来了，这小小的金陵，不怕有什么猛蛟恶虎在兴风作浪。”。两人你望我我望你，眼神中己经沟通好了一切。

“这。。。。怕是不妥吧，陈兄，我与那老鬼素来有碍，恐怕。。”

“不是我说你姓沈的，你差不多行了，我可是身怀《山海奇闻》的，这天底下就没有我不认识的事物，对你孙女的病可是大有裨益，你别不识相，多少人求我我都没有赏过一眼宝，你是不是也要我让你跪一个你才得行啊。”。张亭山出言挖苦道。也是恃着沈秋有求于人，不敢发作。

赏一眼宝，指的就是别人上门求着懂宝的人鉴宝，天下奇物形态万千，你怎么就知道你手上的这个东西，到底是奇珍宝还是破疙瘩，这个时候往往就得求助于那些懂宝的人。

“全凭陈兄作主”沈秋如所料一般不敢多言。

“至于我的家眷，总得是有人看着药堂和医馆，就留在家中吧，安平陪我去便是了，保不齐，两三天的功夫，我就能回来了。”陈泽吩咐严叔道。

当夜，陈泽一众人便坐上了开往南京的列车。此一去路途三天两夜，当中尘仆便不细说，只是沿途风光甚好，车厢是沈秋包下的又无他人打扰，也不算得是难受。

不过，大家都没想到的是，在南京，有一位故人，也等候多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