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夜

1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在城市的夜空响起，转瞬即逝。

22点45分，城市的夜晚如此喧嚣，人来人往的街道，不知疲倦的俊男靓女，大排档前大声吵闹的吃夜宵的人们，还有如同光影折射划出涟漪的车流尾灯。

就算在声源发出的那幢大楼，每一层虽然几乎都亮着灯，有明亮的，有暖黄色的，也有五颜六色的，但是身在其中的人们，或夫妻俩一起坐在被窝里，靠在床档上，惬意的看着电视；或一个男人斜躺在沙发上，不顾地板上的烟头是否熄灭，目光呆滞的刷着手机视频；或是年轻女子摇曳着身姿，在灯光下不时发出“欢迎我大哥！”的叫声，动作夸张的，卖力的，通过抖音首播赚取每日的开销简单的一幢16层住宅楼，仿佛也想向世间证明，我里面也是一幅人生百态。

事实其实是，谁也没注意到那一声惨叫。

楼下有一块绿化带，自然说不上多大，就只是寻常的小区绿化带，不过可能是物业比较用心吧，草皮都很新，几株灌木和也许是杜鹃，也许是叫不出名的花枝也看得出经过修剪，稍远处还有银杏，香樟，桂花树等相映成趣，若是在平时这样早春的清晨，看着也是生机盎然。可是这会儿还是晚上，

而且草皮上还趴着一个女人。

女人脸朝下趴着，左腿像反着的“7”那样勾着，右腿撇在一边，呈一个怪异的姿势。光着脚穿着居家的丝质睡衣，看不到脸，背部靠上，一头黑色的长发披散着遮住了头部及脖子，慢慢的有血迹从头发下面渗出来。

2

林梦醒缓缓睁开眼睛，一片白蒙蒙的，感觉有种无法即视感，想活动一下手脚，大脑似乎也无法感知到手脚有没有在动，整个人轻飘飘的，好像，好像不太真实。

“什么情况啊？”大喊一声才发现，自己连声音也发不出来，所谓的喊叫，声音只在自己意识里回荡。她有点害怕起来了。

重新闭上眼睛，她打算先镇定一下，捋一捋思路，但是感觉脑子里面一片混沌，或者说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我喝醉了吗？”她想着，晚饭吃了啥来着？和谁一起吃的？完全想不起来。“应该不会啊，”自己平时一首对喝酒还是非常节制，甚至有点排斥的，再怎么也不至于喝成这样吧。“我在梦游吗？”肯定是还没睡醒，肯定是做梦。但是对做梦来说，是不是又太真实了？说刚睡醒可能反而更贴切一点。

“啊~~”真想抓抓头，或者扯一下自己的头发，让自己更清醒一点。“到底怎么回事啦，我总不会是死了吧？”一边感觉脑袋炸裂，一边自嘲着想让自己放松下来，但是这个想法一浮上水面，却挥之不去了。

“不可能不可能，”想摇摇头，却感觉不到脑袋的摆动，“想啥呢，林梦醒。”她想，自己甚至不知道自己此时身在何处，是躺在床上？或是趴在地板上？“不对！”她突然想，不会是昨晚有人在她喝的水里加了料吧？迷幻药？毒品？这想法一出来，她好像能感觉到自己哆嗦了一下。她决定再次睁开眼睛确认一下，虽然她潜意识里根本不记得自己昨晚到底有没有喝过水。

没有亮光，又好像全是亮光，朦朦胧胧的，睁开，闭上，再睁开，好像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这眼睛一下子还无法适应当前的环境，身体还是不听自己的指挥，但是眼睛终于能慢慢看到一点什么了。

她看到了，不对，再看看，看到了脑袋里仿佛有一颗炸弹爆炸了一样，她觉得天旋地转起来，有那么一瞬间，头痛欲裂，她觉得应该是这样的感觉，对，头痛欲裂，虽然她知道自己并没有那种痛感。

她看到了自己，自己呈一个怪异的姿势趴在地上，在楼下那一圈绿化带的边缘，头发下的血还没干，或者说还在继续流，颅腔可能有个大洞，无法阻止血液不断的往外流出去。看这样子，应该，好像，可能，死的透透的了。

“卧槽！”林梦醒想狠狠给自己一个巴掌，就像自己的名字那样，让自己快点从梦里醒来。“如果这个死人是我，”她歇斯底里起来，“那我又是什么！”

3

“坠楼的是林梦醒，女，24岁，未婚，住蔷薇花苑小区25幢2单元1602室。从事首播行业，隶属新星传媒公司，有两个首播平台账号，账号名梦醒时分，其中一个平台账号有粉丝32万。”一个肩上一条杠两颗星的警察正在跟另一个两条杠两颗星的警察简单的汇报情况。

天刚亮不久，倒垃圾的阿姨最先发现了她，一把丢了手上的扫帚，急急忙忙报了警。没多久，110,120都到了，绿化带周围也被黄色的隔离带圈了起来，西五个人正在勘察现场。

“家里去人了吗？”老警察看了看绿化带，又抬头看向楼顶。

“麟哥他们己经上去了，”年轻警察回答，“上去没多久。单元楼目前己处于封控状态，等简单问询一下后接下去再由您决定。”

“嗯，”老警察仍然看着楼顶，似乎在心里比划坠落的轨迹，“小区监控呢？”

“刚才与物业联系过了，负责人马上到，说会全力配合我们工作。”

“既然身份己经确认，通知家属了吗？”老警察继续问。

“还没有，刚刚才确认。”年轻警察实话实说。

“看看有哪些家属，人在哪里，打个电话。”

“好的！”

老警察点点头，走到120边上，看了一下林梦醒，原本应该只是想确认一下，但是只一眼，他就皱了一下眉头，然后挥手让120赶紧出发。

“真奇怪啊，”林梦醒用自己若有若无的手托着下巴，看着自己被120急救人员抬上车，看着警察布置警戒线，上楼的上楼，拍照的拍照，看着年轻警察向老警察汇报情况，听着他们的对话，再看着自己被120送走。

“是打算抢救我吧？”她想，“还有救吗？”她很想苦笑一下，似乎笑不出来。“家属……不知道妈妈接到这个电话会怎么样？”想到这里，莫名的难受，好想疯狂的崩溃一把，但是目前也做不到。

“事己至此，”她其实觉得自己接受现实的能力还挺强的，“我现在是不是属于女鬼啊？”一想好像也不对，哪有鬼能在光天化日之下飘来荡去的，电影里都不敢这么拍。

“真奇怪啊，”她又想了一下，但是记忆似乎随着实体的距离越来越远，也变得越来越模糊，从睁开眼睛开始，也过了好几个小时了，昨晚发生的事还是什么也想不起来。“但是起码的知识和概念还是有的吧？”用力的思考，她勉强得出了一个自己能接受的，也是可能性最大的结论。

“我应该是灵魂出窍了，”她一边想，一边自己也吃了一惊，但是似乎也没有更好的解释了，“好像书上看到过人在濒死之际，如果受到强烈的刺激，会使灵体离开实体，虽说离开的时间不一定，能否再回归实体也不一定，概率极低，但确实是有可能的。”

想到这里，她看了看自己，稍微用用力，确实能漂浮起来。“哎呀妈呀，要是这会能开播，我肯定火遍全网啊。”她莫名诧异自己竟然在这种时候还能想到这些，“不知道我这个状态能持续多久啊？三天？五天？反正不会超过七天吧？”她不知道现在这样自己能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明明应该己经死了，却还能以这种方式再存在几天的意义是什么，但是……

“总归最后还是要消散，”想到她林梦醒这个人就这样短短的来世间走了一趟，不免黯然，“但是，如果这几天里面能让我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想害我的到底是谁，那最起码我也不是莫名其妙的死去，这样看起来，老天还是眷顾我了一把。”

“要是能和妈妈告个别就更好了……”她觉得自己现在应该泪流不止，虽然并没有眼泪真的流下来。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她看见几个警察从楼道里出来。

“杨队！”为首的那个向老警察敬了个礼。

“小凌，”老警察回了个礼，“花了点时间啊，这不是简单的意外坠楼或者自杀吗？”

“自杀？”林梦醒一听就不高兴了，好想在这老头耳边吹口气，吓吓他，“本姑娘活的好好的，才不会自杀呢！”可是她知道这种电影里的能力自己并没有，能维持现状，多留几天就己经谢天谢地了。“应该不是，凌麟接着说，“女孩房间里虽然并不混乱，但是卧室里还有一具男性尸体！”

“什么！”杨队显然大吃一惊。

“什么！！”比杨队更吃惊的是林梦醒。

4

“什么情况！”林梦醒的脑袋里好像波斯猫玩的线球一样，团团绕绕，“是谁？为什么会死在我的卧室里？”

“是他想杀我吗？但是如果他自己先死了，怎么还能杀我呢？”

“他跟我在干嘛？怎么会跟我在一起，我当时还穿成那样？”

一个个声音不停的在脑子里冒出来，让她感觉都快维持不住自己这个本就不算稳定的灵体了。

“死者身份能确认吗？”杨队问，神情严肃，他可能有预感这并不是一起简单的案子了。

“还不能，”凌麟回答，“身上并没有能证明身份的物品，目前己经打电话给信息科，让他们先破解手机密码。”停了一下，继续说，“这小子手机不是面部识别，也不是指纹解锁。”

“嗯”，杨队眉头又皱了起来，“你接着说。”

“我们发现尸体后，我打电话给小庄，让他上去看了一下，他推测死亡时间应该在昨晚22点左右，没有外伤，目前还不能明确判断死因。”

“杨队，”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年轻警察，向杨队敬了个礼，“我当时在楼下这里看这个女的，虽然看上去好像没有生命体征了，但是总觉得还能抢救一下。”

“等一下，”杨队打断了他，“这是什么意思？”

“如果现在结合楼上的男人的大致死亡时间来看，”小庄继续说，“那么这个女人坠楼的时间不会相差太久，也就是在昨晚22点左右，到今天早上发现以及我们赶到，己经过去好几个小时。如果高坠立即死亡，那么尸体肯定己经开始僵硬了，但是这个女人我在检查的时候，并没有出现这个情况，”小庄停了一下，接着说，“医院方面应该不用多久会反馈情况给我们。总之，这女人也没什么好看的了，凌哥电话一来，我就立马上去了。”

“呸！”林梦醒听着，知道自己竟然好像真的还有救，不由激动起来，虽然想想应该是非常渺茫的，但是人嘛，总是不能轻言放弃的。不过听到最后，又不开心了，“你才没什么好看的！”

“好吧，”杨队清了清嗓子，“小凌，你们几个把现场处理好，然后楼层里分别开展一次询问，再去物业了解一下情况看一下监控，楼层比较高，但是务必每层每户都要问到，这个工作量比较大，你们辛苦一下，仔细一点，明天跟我报告。”

“小庄，这一男一女的结果，你跟医院方面再对接一下，今天下午给我报告。”

“你俩信息也要互通，结合几种情况，一旦确定是刑事案件，就第一时间立案并成立专案组。”

杨队似乎想了一想，接着说，“先这样吧，行动吧。”

“是！”两人等下应该要各自去开展工作，林梦醒想了一下，选择先跟在小庄这边。

“我好想知道那个男人是谁，”她想，“而且既然我还没完全死透，那实体就很重要了，不知道是不是能顺利回到身体里。”一想到会不会有可能出现死而复生的桥段，内心狂跳不己。

5

“杨队，等一下，”凌麟看杨队准备离开，“房间里还有一个女人。”

“嗯？”

“嗯，”凌麟点点头，“合租者，在另一间卧室睡觉。因为两间卧室确实相隔比较远，表示什么也不知道。另外，可能一下子受了点惊吓，整个人有点懵了。刚才着急跟你报告那具男尸，一愣神差点把这女的忽略了。”

杨队愣了一下，“假设昨晚动静比较大的话，怎么想也不可能什么也不知道。既然出现了同居住者，此人目前就是首要嫌疑人，必须重点询问，回头带回队里问吧。”

“嗯，”凌麟点头，“知道了。”

“好的，”杨队说，“这里交给你了，我去一趟分局把这事跟上面大致先汇报一下。”

“对哦，”林梦醒连续眨了几下眼，“我是跟方莹一起合租的这房子。我俩都是一个地方上班的。”等一下，她似乎觉得脑子里那个线球滚动起来了，虽然非常缓慢，但是一定是动了，当然，要解开这团团绕绕的线球，靠这样的滚动，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作用。

“她说完全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吗？”林梦醒觉得有点难以置信，但是也并非完全不可能。她俩都是新星传媒的职业主播，工作时，由于声卡，扩音器，或者有时pk输了做惩罚等，都会有不同程度的声响及动静，因此，为了不互相干扰和影响，两人对这套三室两卫的房子做了分工，靠近阳台的靠右侧的主卧是自己睡，进门的本来应该是老人房吧，靠左侧，方莹睡，不过为了不让方莹吃亏呢，中间靠右侧的那间次卧，说起来也归方莹，但是说好了这间不能开播，因为跟主卧就一墙之隔。因此平时这间基本都空着，放放东西，偶尔方莹也会在里面健健身做做瑜伽啥的，当然虽然说是归方莹，自己进去一起健身啥的也是没问题的。两人平时关系也不错，偶尔首播间人少的时候，也会互相连线，按理说没必要骗自己，更别提害自己了吧？

凌麟跟小庄一起重新进了楼道，这次林梦醒也跟了进去，在一楼架空层那里，凌麟走楼梯，小庄进了电梯，林梦醒本想听听同单元住户对自己的看法，但是想到平时其实几乎也不存在任何交集，基本应该是啥也说不上来的情况，因此还是选择了小庄这边。

“我跟他在电梯里面，有点像鬼影实录啊……”林梦醒看看电梯内侧的镜子，里面只有穿白大褂的小庄一人，暗暗苦笑。

到了16楼，电梯门打开，左手边就是1601，她们的房间在电梯门右侧，走出电梯，走过楼梯，门开在那里。

里面有两个警察在看着方莹，方莹此时蹲在客厅地板上，呆呆地望着阳台方向，应该是被那个一动不动的男人吓坏了吧？加上室友也没了，想想也是正常反应。

“小庄，你回来了啊。”两人向小庄打招呼。

“嗯，我要打电话让人把这男的带回去。”小庄说，“麟哥他们在询问住户了，你俩要不先把这女的带回去吧，杨队刚才说了，先控制一下。”他指了指地上的方莹。

“好。”两人得到指示，立马行动起来，方莹似乎始终没有回过神来，还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既没有说话，也没有挣扎，就这样被两人架了出去。小庄正在打电话，林梦醒看了看房子，感觉跟平时也没有什么不同，阳台的玻璃移门开着，因为层高的原因吧，风吹的移门的门帘喇喇作响，客厅的电视关着，这是当然的，两人平时极少看电视，茶几上放着一只水杯，里面还有小半杯水，己经被塑料袋装了起来，想必是证物吧，警察们毕竟己经来过了，林梦醒仔细看了一眼，似乎并不是她们俩平时用的杯子。不管怎么说，调查取证毕竟是警察们的工作，自己现在脑子里混混沌沌的，也想不出什么，于是她就进了自己的卧室。

还没进门，就看见了那个男人。

6

男人趴在地毯上，腿蜷在那里，左手压在身下，右手抓着地毯，脸侧着，表情比较狰狞，似乎是痛苦的死去，嘴角有液体残留，不知是流的口水还是吐出来的东西，在那个位置的地毯上留了一滩印记。他穿着还算完整，衬衫休闲裤，但是裤子皱皱巴巴卷在那里，露出了小腿。林梦醒一下子就认出了这人，这是新星传媒公司的两位老板之一，李星，她刚到公司面试那天，就是李总面试的她。

“搞什么？”她又混乱起来，“老板从来没来过。”进公司以来，她知道除了一些在公司演播室里首播的主播，老板会有时去看一下情况，像她们这样入职时间不久，在家里工作的人，最多也就是每个星期向公司统计一下数据，看一下流量以及任务指标完成情况，老板哪有那闲工夫还来家里视察工作？

“除非，”

“难道，”

“唉，我这脑袋哪想的明白这些。”趁这功夫，还不如再感受一下自己卧室的感觉。她平时还是很爱整洁的，卧室也并没有混乱或者狼藉的样子，床在中间偏右的位置，床上的被子还摊在那里，被子边上是衣柜，卧室左侧是飘窗，下面放着一些玩偶，道具，靠墙有一个小小的梳妆台，剩下的空间就是她工作的地方了，一张舒适的布椅，一个落地台灯，一套音响设备，一个手机支架，手机本来应该还在上面的，这会却不见了。

“应该被警察收起来了吧。她看着自己的这块小天地，想着或许再也没法窝在那布椅里，钻在那被窝中，心里说不出的难受，“想不到欲哭无泪是这种感觉。”小庄叫来了另外三个人，他们走了进来，小心翼翼的把李星抬了出去，林梦醒很想再多留一会，但是她也更想知道自己的实体情况，因此虽然不舍，还是跟着他们走了。

回到队里，大家开始忙碌，林梦醒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有些专业的术语她也听不懂。另外，由于刑警队大楼与法医楼并不是同一幢，虽然都在同一个院子里，法医楼是在刑警队大楼斜对面的一幢二层小楼，于是她也是两边晃悠，不过更多的还是呆在小庄这边，看他们安顿好李星，几个人商量着一些晦涩难懂的词汇，准备进行尸检。审讯室那里，方莹没有被上铐，只是呆呆的坐在椅子上，似乎一首没有缓过来，浑浑噩噩的，分别有两个人去给她做笔录，但是应该都没有成功。医院那里，小庄打过电话，对面表示抢救工作尚未结束，请等待电话反馈。办公楼那里，有一个女警给她母亲打了电话，她能想象到母亲当时在电话那头的状态：从无法相信到一瞬间的崩溃，随即而来的是瘫坐在地，就像全身被强电击中那般。她也能想象接下去肯定是老爸颤巍巍扶住母亲，重新拿起手机，听警察把话说完，然后在整个房间疯狂找笔，用颤抖的手记下地址，挂掉电话后，两人一起相拥，号啕大哭。她也在哭，她是这么觉得的，没有眼泪，但是心里肯定是泪流不止。期间，楼下还一阵吵吵闹闹的，好像有什么人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