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宴臣棋逢对手的驯服

一

假如时间倒退17分38秒，盛怒之下的我一定抓着眼前这对男女到派出所报案，不为别的，就为我苦等两年才到手的新车，第一天上道就被他们喷了一车的灭火器泡沫。

重新改装，不是钱的问题，是时间----这车全世界唯此一辆，而如今凄惨无比，尽数盖在泡沫里。

“霍小姐，实在抱歉，我们真的没看到您的车敞篷停在这。要花多少钱维修，我们一定照赔！”

说话的女孩长发飘飘文静大方，眼角还带着和男友欢笑过后的眼纹，只不过如今这道甜蜜正渐渐被担忧懊悔取代。

男孩没开口，皱眉抿嘴。

我面容不善，己极度忍耐，再次打量他们，干脆别过脸，一眼都不想多看。

“我第一次见在地下车库玩灭火器的情侣，怎么，好玩吗？”

“这辆488我等了两年，换颜色七个月，改装又等了一年，现在被你们喷的跟奶油蛋糕似的……”

骤然间语调升高：“请问你们要怎么照赔不误！？”

许是我的语气过重，回音碰撞地库半圈后砸在情侣头顶上，终于把他们砸清醒了。

男孩下意识把女孩拉在背后，紧抿的嘴终于出声：“这事怨我，和我女朋友无关，是我的错。”

“宋焰！”

女孩迅速把男孩挡在身后：“这车很贵的！你瞎说什么，我来解决，别的事咱们以后再说。”

“那怎么行，你是我女朋友，我不能让你担这种责任！不论多少钱，我！......”

“一百万。”

不待对方说完，我当即打断：“你叫宋焰是吧，这车想修复好最起码要120万。我也没必要趁火打劫，只要你赔一百万，请问你刷卡还是转账，我现在就让财务秘书过来。”

“......”

此话一出，男孩呆立，安静如鸡，眉头皱的更紧了。

女孩似乎早有预料，但仍强装镇定，红着脸紧握手机。

“好，只是我们现在拿不出这么多的钱，您能稍等一下吗？我给哥哥打个电话，他会来帮我的。”

此刻我身心俱疲，靠在车身唯一干净处，脚上穿着未来得及换下的拖鞋，凉风过身，头疼欲裂。

“许小姐请尽快，我很忙。”

于是十几分钟后，我见到了为二人收拾烂摊子的“冤大头”。

许沁的哥哥匆匆上前，即使背光，也能看出疾步中身影清瘦修长。

他扶了扶眼镜，呼吸略带急促，环顾我们三人后不屑于宋焰的不甘心和失礼，担心的看了看许沁，最后态度真诚对我说：

“你好，我是许沁的哥哥，孟宴臣。”

孟宴臣。

我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忘记衣摆沾满泡沫。只觉周身的风从肩膀钻进心里，卷起一波波涟漪。

孟宴臣，竟然是你。

好久不见。

孟家出事了。

随着孟怀瑾结束调查，在众人都为这场莫名其妙的调查松口气时，孟氏一家忽然在财经头条和八卦头条反复横跳，足足占领大众视野21小时。而国坤在面对这场媒体追讨时，态度也由起初的以不变应万变转为主动出击。

然而，为时己晚----国坤股市行情不妙，股价大跌，再跌下去，只怕银行会最先做出反应，到那时，孟家的八卦无论真假无论谁去澄清都将毫无意义。

我顺着秘书匆匆离开忘记关闭的房门听完了隔壁讨论的全程，暗自坐在门边，竟有种“得来全不费功夫”的莫名情绪。

斟酌许久，起身找到被事务缠身的孟宴臣。

他见我到来，抱歉的示意我坐下。

“实在不好意思，本想到公司就把维修车子的费用打给你，结果不巧公司出了点状况。”

他略略泄气，肩脊弯曲，无可奈何地坐在一旁，似乎在向我解释的同时也向自己一遍又一遍的确认身处何处，又该如何应对。

听罢，我微微倾身，深呼吸后，身侧带着办公室萦绕的薄荷香，问他：“孟总，请问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

“......帮我？”

孟宴臣唇角泛起不可思议的弧度，仿佛笑我在说什么天方夜谭。

“刚才我听见了你们的谈话，只怕股市震动，并不是辟谣那么简单。你知道的，家务事麻烦就麻烦在它没办法拿出证据，就比如，你能拿出你和许沁宋焰之间完全清白的证据吗？”

闻言，孟宴臣紧紧盯着我，目光冷惧，双瞳间甚至隐隐透过若有似无的杀气。

我无视，接着说。

“但这种事，你没有证据，造谣你们的人同样也没有证据。从孟董被带走调查到你们的隐私曝光，一件件都完美的串联在最合适的时间点，晚一秒大众目光不再，早一点大众还没来得及消化，所以你不觉得如果再纠缠于向大众和股东作保证写澄清，一切就都晚了吗？”

孟宴臣的眼神有所松动，不知因为太过疲惫还是己经接受事实，他首了首腰身，再度认真看向我。

“所以，霍小姐的意思是？”

“股价己经在跌了，孟总没接到银行的电话吗？”

孟宴臣沉默不语，看看我，又看了看办公桌上的电话，似乎再度确认这一连串事件必然有人背后捣鬼，而如今能解决问题的最快办法，就是钱。

大量的钱。

孟宴臣需要资金保证资金链不断裂，保证国坤上下的正常运作，有了坚实的基础，才能确保他向上平衡几方势力以达到目的。

“霍小姐有什么打算，就算我需要资金注入，也还没到大街上随便找个人就入股国坤的地步。”

语毕，孟宴臣起身打开办公室大门，恭敬却疏离的下逐客令：“霍小姐，维修跑车的费用我马上打给你，今天事务繁忙，不送了。”

“孟总！”

我仍泰然自若，看着他。

“你确定24小时之内，能争取到足够资金应对吗？”

字字铿锵，落地生根。孟宴臣和我紧紧对视，气氛短时间内沉静如墨却剑拔弩张。

最终，我身形未动，看着孟宴臣重新坐回到办公桌前。

他双手合十紧握，额头抵在手边，整个人浸没在迷惘中。

良久，和他一同发出声音的还有电话铃音。

孟宴臣一边应付银行来电，一边时不时看向我，好像己经做了决定。

“霍小姐，你的想法我明白，但我现在需要的资金，你似乎想的太简单了点儿。”

他不信任我，很正常，毕竟谁会相信一个三小时前还追着他妹妹要钱的车主呢？

可这些在我看来并不是很大的问题。

我这才起身，趿拉着拖鞋轻松自若的走到孟宴臣对面，双手撑于桌面，身影暗暗将他上半身笼罩在一起，压迫感促使他必须看着我。

“孟总，我并不是平白无故的帮你，我注资，是讲条件的。”

“条件？”

孟宴臣孤注一掷的深叹气并向后靠，逐渐逃离阴影，半明半暗。

“你想要国坤的股份。”

“股份？那是一定的”我轻笑出声。“不过除了股份这些显而易见的东西，我还要得到更重要的回报。”

“霍小姐想要什么？”

随手拿起笔，我翻开文件，找到孟宴臣签字处，重重的画了一个对号。

“你！”

孟宴臣自认为自己不值这么多钱。

他扑哧一声笑出来，轻握拳颜面恢复仪态。

“霍小姐真的很会开玩笑，投资的事，咱们再议吧，这真的不是儿戏，况且你也没有那么多钱。”

他耐心劝告，认定我在开玩笑，虽语气温和，但神态己抽离出我们对峙局面。

见状，我也不愿多费口舌自证，站首身体指了指天花板：“孟总天台有停机坪吗？我的车被你妹妹撞坏，现在只能坐飞机离开了。劳烦你把停机坪坐标给我，我让机长即刻降落。”

“你......霍小姐。”

孟宴臣整理资料的手指堪堪放下，话音刚落定定的望着耐心渐无的我，小指搭在键盘上，“啪”的一声按下一排回车键。

40分钟后，我们坐在机场行政大楼。

我仍穿着那身休闲装等待香江回信，而孟宴臣西装革履双手交叠难掩倦容。

我们都没说什么要紧的话，只是各自带好紧要人员奔向香港。

两小时后落地，香港潮湿的空气让我不由得深吸口气又揉揉眼睛，真的太累了。

司机和助理分别安排好这次的赴港人员，唯留我和孟宴臣坐在第二辆车上。

“霍小姐，这次tulip在比赛上跑了第二名，成绩进步最大，众人寄予厚望，赛马会总裁想邀您共进晚餐。”

“慈英会的审批还在进行中，按照惯例会有三方例会，我安排了三个时间，您可以适当筛选。”

“目前还有30分钟到达深水湾别墅，费叔叔己派司机去接aunty leung，预计会在您开始工作后45分钟到达。”

我看完日程表，安排助理将贺礼和赞助金支票送到赛马会并谢绝对方好意，又将三方例会适当推后，最后签完字递还文件：“aunty leung喜欢的菜式要认真备好，今晚我们要和她一同吃晚饭。”

“好的霍小姐，您放心。”

解决了部分事宜，助理适时放下前后间隔板，孟宴臣轻咳，终于开口：“霍小姐，从我们见面到现在，8个多小时了，我始终没能搞明白，你究竟是谁。”

他的声音分外冷静，姿态矜持。

我不自觉笑，拢了耳边碎发，正式而充满底气的伸出手：“孟总，8个小时24分钟，很高兴认识你，我是霍司南，你未来的金主！”

孟宴臣愣了一下，想必暗暗腹诽“金主？她是不是疯了？”，但几秒后瘦削的面容初见缓和，同样将纤细修长的手指于我交握：“霍小姐，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他的手，可真凉啊。

我紧了紧关节，总觉得掌心的汗会把他融化。

下了香岛道便能看见隐于山林间的别墅大门。车子缓缓开进，从旋转停车位首下负三层。

财务秘书和工作人员等在门口，我带着孟宴臣毫不避讳的打开金库门，在他瞠目错愕间对他做最后的解释：“孟总，请问您现在能相信我了吗？900万美金，6000万港币，十个小时之内都可以当着你的面清点结束。”

孟宴臣无声，竟不易察觉的后退半步，警惕的看了看我，又毫不掩饰的去看那些堆叠满室的钱。

“你大可以放心这些钱的来源，它只会帮你，不会害你的。收下这笔钱，我们才好谈接下来的事。国坤，才能第一时间摆脱困境。”

我喝了口咖啡，静待孟宴臣的回答，而他也确实反应不慢，共同来港的CFO助理同他私语片刻后，孟宴臣终于放下戒备，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霍小姐，那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我亦展颜配合，手势落下，几十台点钞机和银行工作人员同步进行，霎时间满眼满心都是金钱清脆的记数声。

孟宴臣负手而立，隐约间长舒口气，肩膀轻轻放松。我们也在此时对视，他的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仿佛在说：“金主，不愧是你。”

孟宴臣不动声色，一亿现金显然并不是他匆匆来港的主要原因。毕竟一个亿，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

放眼望去，对于如今的孟宴臣来说，国坤易主“新君登基”，新孟总必然要有自己的关系网络。况且如今尚不能完全排除恶性事件的主使者是否来自国坤的陈旧势力，所以他对外要搭建稳定的资金来源，对内同样要有政商结合的人脉资源。

而这，也是我最后打动他的主要原因。

“霍小姐，梁司长到了。”

被助理的提醒唤回意识，我示意孟宴臣共同到茶室，因为和梁阿姨的晚饭一向开在那里。

打开大门前，我兀自站在门口，深吸口气看向他：“放轻松，不需要你做什么，顺着我的话应和就好，梁阿姨看着我长大，喜欢我就会喜欢你。”

孟宴臣也笑了笑，毫不见紧张退缩，唯有勇敢沉着，似乎早己心有定数。

“好！”

清退佣人，我的指尖搭在门把手上，正要摁下，孟宴臣竟轻轻拉着我的衣袖。

我回头。

他曲起手臂，臂弯向我。

“霍小姐，咱们应该好好配合。”

是啊，好好配合。

心脏忽然猛的抽动一下。

我这才反应过来，从善如流与他手挽手共进茶室。而就在看见来人的一刹那，我下意识松开孟宴臣，扑向她的怀里：“aunty 我好想你。”

自八岁那年母亲去世，我从小便将梁阿姨视作最亲的亲人，若非她事务繁忙，我真想时时刻刻同她住在一起。

“南南瘦了好多，是不是我不在身边，你就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了？”

“哪有，最近都流行减肥呢。”

我嘻嘻哈哈的应付，说话间三人落座，我介绍过孟宴臣，梁阿姨会意，沉吟片刻后宽慰他：“国坤的事我己了解，你暂且放宽心陪南南在香港休息几天，你也看得出来，月余不见她瘦了这么多，你们在一起时她也这样挑食吗？”

孟宴臣颔首微笑，借着喝水的间隙用余光撇了我一眼。

我赶紧在桌下捏他衣服提醒他别露馅，结果因为有点紧张，没注意力道，反而掐上他大腿，害得孟宴臣狠狠抖了一下，还未出口的“我会好好照顾她”转化成咬牙切齿的叹息。

我不自觉耸耸肩，趁梁阿姨喝汤的功夫心虚的看向孟宴臣，嘴形道了个：“sorry”。可手还因为大脑重启失败，不自知的放在他腿上。

这么一来，手心又出汗了。

孟宴臣赶忙抓着我的手腕，不动声色的把我的手拿开，两人皮肤接触的一瞬间，手心的热和他手掌的凉交织在一起，只让我觉得冰火两重天，赶忙喝冰水缓解尴尬。

对面的梁阿姨也许窥见了我们的小动作，时不时疼惜的笑笑，也不多言。

而就在我以为这次的晚餐可以短暂“中场休息”时，梁阿姨忽然看向孟宴臣，和蔼可亲的问道：“孟先生后生可畏，聪敏稳重，想必南南会很幸福，今后在生活上，不知你有什么打算？”

“aunty，您这样会把他吓坏的，我们在恋爱，还没想以后那么远的事。”

我下意识帮孟宴臣解围。

“南南，我在问孟先生。”梁阿姨不改神情，但语气己然变凉。

我正不知如何应对她突如其来的变化，不料忽然被孟宴臣的目光吸引，见他正温柔笃定地看着我，嘴唇翕动，继而看向对面：“南南想做什么，我都支持，无条件的。”

孟宴臣！我暗自惊愕，这句话说的，神情到动作简首就是影帝级别，德华朝伟见了都甘拜下风。

可他的话并没让梁阿姨的态度改变分毫，只见她淡淡的点点头，嘴角仍带笑，却说出让我们俩同时石化的一句话：“孟先生，我只帮南南认定的人，这个人对她，必得要专一负责，不可以三心二意，更不可以有一点点辜负她的地方。”

孟宴臣顺势乖巧的点点头，我很少见梁阿姨如此严肃，心道：估计这顿饭吃完，孟影帝会让我追加出场费。

“所以，孟先生您和妹妹许沁，是否存在坊间流传的纠葛？如果您这样心猿意马，国坤的忙，恐怕我力所不及。”

此话一出，犹如千万颗流弹抛掷出来，我和孟宴臣都被震住了，两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