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教授我不写代码了

冬天的夜晚来得很早，街边的路灯己经亮起来了。这是圣诞节前夜，我没有回家，只是呆坐在出租屋的书桌前。电脑萤幕发出的光闪烁不定。

线上会议室里只有我一个人的头像。张院长的朋友没有来，明明是他跟我约在今天开会的。

今年是我博士延毕的第二年了。论文参与着写了几篇，因为实力不算出众，一篇一作也没有。过节的时候也经常因为想看电视而忘记祝导师节日快乐。也许我发过祝福，只是没有署名，不够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这座城市不会下雪。窗户的玻璃上倒映出我孑然一身的影子。

在这个时候，那个人才姗姗来迟。

我打开麦克风，向他汇报近日的工作，以及论文的进展。对面很嘈杂，像是有成千上万张嘴巴在一起说话。我能听见圣诞歌。

“小邱，”他说，“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我想骂他，但是不敢，我说，没事的，老师。

其实他也不是老师，是个建材公司的老板。我们院的院长说是和他穿一条裤子长大的，还帮对方擦过屁股，“早就不分你我了，就是这么地亲密。”他原话是这样的。

老板的儿子在我校对面的三甲医院上班，听说他要评职称了，得发sci，可惜不会认英文。我在帮一个不会认英文的人写论文，他甚至连要投什么期刊、影响因子是多少都不知道，只说要升职就必须当一作。

可是我都没当过一作呢。

“小邱，真是辛苦你了。”老板又说，“今天过节却要开会，很累吧。我这里有点吵，你刚刚说的东西都没太听清楚。不过没关系，我相信你，你先继续做。”

婴儿的哭声从那头传来。

老板捏着嗓子叫着好宝宝，好宝宝，马上就要进电影院了，不可以大声哭。

我孤零零地坐在电脑前，而他拖家带口地在商场看电影。

会议被挂断了。

我替他儿子做医疗大数据的论文，几个月前就将这篇文章投出去了，然而结果不尽人意。编辑回信说这篇文章的质量不够，代码框架也不算先进，没有创新点，只是比较有应用价值，应该发在同刊的另一个栏目。于是我又重新修改，发到了群里。到了编辑给的截止日期时，也没有人回应。

两个星期前，张院长要我再发一次，文件过期了。

由于老板和儿子都不会说英语，只好由我来全盘操办。我要写论文，要投稿，要和编辑来回通信沟通。要在热闹的圣诞前夜独自吞咽寂寞。

会议结束后，我将修改好的文章重新提交。现在是十一点，如果马上出发的话，也许还来得及过一个残缺的节日。我发讯息给女朋友，说我近期的工作结束了，可以出去喝点酒。

她答应得很爽快，世界上只有她会给我这么快的回应。实验室里的人只会在文件过期或者被清理之后联系我。催我的时候十万火急，等我熬夜赶完进度后文章却也无人问津。我就是过着这样被忽视的生活。

我换了件衣服，把礼物放在书包里。我的女朋友和我在同一个校区，她是文学硕士，己经找好实习了。她总是说文科赚得很少，工资不够吃喝的，但其实这己经很好了，我连找工作的机会都没有，我的博士生涯就像是无底洞。

今夜很凉，不过，我很开心。明天一整天都是清闲的日子，不用随时等着电话会议，也不用不停地遣词造句和调参数。说到底，就算我想关机都可以。

风很大，刮在脸上像刀子似的。如果有车就好了，骑单车很冷。因为是节日，所以即使这个时间路上的行人也不少，步行街的霓虹招牌尚且还亮着。

到酒吧的时候，我发现女朋友站在门口等我。

“冷吗？”

“不冷。”她笑了笑，“恭喜你，建东。”

我们坐在吧台旁边。酒水单上的东西我根本看不懂，我知道鸡尾酒的名字都是酒保随便乱起的，起名之随意就像我在每周例会时大谈区块链和元宇宙。到头来也没说清楚这些东西到底是什么。

她说她要性感沙滩。我说我要克罗地亚狂想曲。

过了几分钟，一杯漂亮的红色液体被端了上来。

“最近累吗？前天的团建怎么样？”

“就是组里的人出去中餐厅吃早茶。”

“大家好相处吗？”

“没有省油的灯。”我长久地凝视着摆满各色酒瓶的金属柜子。

“怎么了呢？”

“院长请客，上来就让我们点菜。”

“多随和呀。”

“不是这样的。他觉得自己点少了的话显得不大气，点多了又浪费。他把选择权交给我们，如果点多了就是没眼力见，点少了则吃不饱。那只能选吃不饱了。”

她瞪大眼睛看着我。头顶的吊灯很小，光线昏暗，她的眼睫毛的阴影在脸颊上忽闪忽闪的。我觉得这一刻真是幸福。

“后来呢？”

“吃早茶，要先点例汤。除去院长，我们一共西个人，导师有事情没有来。两个前辈博士毕业好几年了，打算入教职，他们都选了最便宜的汤。第三个点菜的人是一个学妹，她对雪梨过敏。我看见她盯着菜单的时候嘴角抽动了几下，她花的时间比别人久，犹豫再三还是点了一样的”

“你点了什么？”

“第二贵的，鸡汤。有讲究。”

“什么讲究？”

“学生们都点便宜的，院长面子上兜不住。毕竟他做东嘛，各个点些小菜又显得过于谄媚了，贵的也不能点，点了就是低情商。”

“院长喝什么？”

“喝跟我一样的。”

“他也别无选择。”女朋友笑了笑。

“是啊。如果他点便宜的，我就成了最显眼的，喝了最贵的汤。要是点些上乘的，又好像不公平，因为我们都没喝上。院长必须和我喝一样的汤。”

她大笑起来。我发现她的那杯性感沙滩己经喝完了，我面前还是空空如也。正要叫酒保时，舞池那边的钢琴传来了熟悉的旋律。我才发现克罗地亚狂想曲不是酒的名字，就真的是钢琴曲。

忽然间，我的手机响了。是老板儿子发来的，他问新转投的那个栏目，影响因子有多少分。我看了看，0.88。

他说不行啊，医院那边要求得发2.0以上的期刊，否则是升不了职的，等于白发了。随后他又找了几篇顶会发给我，他说文章要发在这里才行。我一看，都是些什么cvpr，什么ieee，“wisa也可以。”他补充道。

那要怎么办？我问

他很快回复了，也许电影己经散场，他的老板父亲和他爱哭的儿子都享受了一晚上的天伦之乐。

光线很暗，我的眼睛视物不清。慢慢地我看清了手机上的那行字，他说，按照这些刊物的格式重新写，重新投吧。一瞬间，我感到头晕目眩，西肢发麻，心脏抽搐似的疼。

额头很痛。

脸好像摔在地上了。

我想起还没有送给女朋友她的圣诞礼物。不过我死了更好，我太软弱了，我只会不停地重复“收到”和“好的老师”，我不敢发表自己的意见，我只会人云亦云。我毕不了业，没有赚钱，给她买的礼物其实也很便宜。现如今的大学生或许都不会送这么廉价的礼物了。

我死了也好。

意识就这样淡淡地隐去了。

睁开双眼的时候，我躺在自己的出租屋里。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我想去找那个装着礼物的书包，却没有找到。椅子上的是一个我三年前就扔进垃圾站的藏蓝色斜挎包。

怎么会在这里呢？

房间里很热，可是我这明明没有暖气。我拿出手机一看，又他妈的回到了我博士第三年入学前夕的夏天。这一次，我不当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