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半杯清茶

安卿把格格不入的核磁片子和手提包放在了后排座椅上，转身坐上了自己新车的副驾驶。她很安心地把爱车交到了顾准手里。谨慎是他的一大优势，一首都能让同伴安心。有靠谱的同伴才能背靠背轻松躺赢。这是两人多年前的默契，可是安卿的力量好像越来越弱了。

“感觉好长时间没你消息了，你什么时候出关的呀？”顾准一边开车一边找话题打破凝固的空间。

“出关？算不上。估计两个月前吧，面了个小公司就出来上班了。”安卿突然发现自己面对陌生人戴面具太久了，跟熟悉的朋友说话一时找不到自己真实的想法和感受。

“公司叫什么名字呀？私企外企？现在做什么产品？”顾准顺口问了出来。安卿之前就职的公司都是业内一线的企业。内资外资任她挑选，面试如踢馆一般无往而不利。

“呃……我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安卿脑袋发麻，一时之间诸多情绪涌出，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她知道自己己经不是之前那个事事争强好胜，全力以赴的人了。

“我的问题很难回答吗？”顾准有些疑惑，下意识的用余光扫视安卿。以安卿的辩才竟然会突然语塞，太让人意外了。

“不是难回答，很久没有朋友发自内心的关切我的真实状态了。我知道怎么应付陌生人，却组织不出语言回答熟悉的朋友……”安卿的大脑一片空白，像失去了信号源的显示器，冒着惨淡的蓝光，接下来只能沉默。

“怎么突然这样说话？”顾准有些不知所措。

“你的问题好多啊，再问我都要哭了。”安卿小声嗫嚅。她觉得脑袋发热，耳朵轰轰作响，眼眶一下子红了。她低下头，默默深呼吸把眼里的泪水憋了回去。顾准好像在专注地开车，希望他没有余力看向她。安卿也知道自己的行为不是那么得体，拙劣的掩盖着。“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便是她当时的体会吧。

“别啊，你这样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顾准的语气有些慌乱。

“哈哈，你看我把社牛干无语了吧！”安卿突然嘲笑起顾准来。像突然找到信号源的显示器开始对外传递信息，系统恢复了正常运转。

“我看你拿了医院的核磁片子，是哪里不舒服了？”顾准适时的转移话题。

“腰椎有点劳损，前些天出了一次小车祸，感觉不舒服就去医院检查了。”安卿尽可能用简短的语言描述，她的生活事件频出，情绪把她这个人撑得满满当当，好像每说一句话就会喷薄出很多能量来。她又怕自己一张嘴传递出的种种信息让别人不舒服。

“你出车祸了，怎么回事？”

“只是个小追尾，前男友开的车。一场车祸把男朋友撞没了，分手了。我的腰椎本来就有些问题，我不是病了一两年嘛。其中很长一段时间一首处于卧床的状态，可能是掉肌肉太厉害了吧。一复工就出现劳损了，伤上加伤。”

安卿有点鄙视自己，为什么每一次来找顾准都是因为跟男朋友分开，上一次是三年前找他买醉。顾准是除了历任男友以外，安卿唯一会一起泡吧的男性。只有顾准能让安卿感到安全。进了桃花坞酒吧不到俩小时她就把自己彻底灌醉了。晚上九点桃花坞刚开始躁动，安卿己经快要神志不清了，一开始是猛灌自己喝酒。顾准拦了几次没拦住，后来也就随她了，安卿越喝越猛后来竟然抢起了顾准的酒。顾准很少见安卿这样，之前的酒局安卿总是带节奏和控场的那个，一桌人都喝趴下了她也能气定神闲地结账开发票，把人一个个送上车。半夜还能挨个问候一遍是否顺利到家了，下次再约别的馆子。

那天的安卿把桌子上五颜六色的酒统统喝光了，她叫嚷着让服务员拿酒单。顾准深嘬了两口烟，似乎下了决心用力把烟蒂插进了烟灰缸。“卿卿，你喝醉了，不能再喝了。”

安卿看着顾准坚定的神情突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视线模糊甚至有点断片了。后来安卿披着顾准的西装，摇摇晃晃地被搀扶着上了车。安卿哭得鼻腔也堵住了，憋闷的车内空间让她喘不上气来。她打开了车窗，被涌入的夜风呛得开始猛烈地咳嗽。司机通过后视镜观察了好几次，生怕这个从酒吧里出来的醉鬼吐在他的车上。安卿对上了司机的视线安静了下来，任由顾准关上了半扇车窗，她怯生生又无处躲藏后来好像钻进顾准的怀里安静了下来。顾准西装的丝绸衬里滑滑的，而外层的面料又非常硬挺。泪水把整洁的衣服弄脏了。

这应该是她喝醉的最快记录了，那会儿安卿身体还比较好，代谢很快不到十一点酒就醒了。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发现顾准竟然拉了把椅子正襟危坐在她的床头，着实把安卿吓了一跳，好在卧室的灯明晃晃的亮着。两人醉酒的氛围让她突然意识到不妥，坐在床头的是个成年男人，不是兄弟或者朋友。

她假装还在醉酒，偷眯着眼睛，心中懊恼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顾准又这样在床头坐了多久？无法聚焦的眼睛看不到他的表情。该怎么把这个严肃的雕像从自己的家里请出去？安卿心中烦闷忍不住翻来覆去，最后实在憋不住了假装口渴坐起来找水喝。朦胧的视线对上顾准瘦削的面庞，装作不经意间发现了他“你还在我家呢？这会儿几点了？对不起我今天晚上喝得太多了，给你找麻烦了。”安卿疲惫地揉着自己的头，接过了水杯，嗓子己经完全哑了。

“我看你酒醒的差不多了，我就先回去了。”顾准也许发现了安卿的尴尬和不安。

“好的，实在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安卿用手整理着自己的头发，想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得体一点。甚至忘了要送行什么的。

顾准自己离开了房间，好像临走时还关了灯。安卿用仅剩的理智听到了卧室门和客厅防盗门清脆的锁舌声。沉寂的黑暗淹没了她的痛苦和羞愧，还带来了一丝平静和庆幸……

“又分手了，这次是哪一个？”顾准在红绿灯前停了下来，心想如果不是分手提车可能也不会找他吧。

安卿每每听到这种问题都觉得有点心塞，这个男朋友谈了两年。顾准的问题好像在暗指她的男朋友非常多似的。可是近两年的病情又偷走了她很大一部分记忆和精力，她也不记得上一次跟顾准提起这个男朋友是什么时候。

“你记得有个冬天的晚上我站在河边突然给你打电话说活得非常累，快坚持不下去了吗？你安慰了我很长时间，还问我需不需要你来替我解决这些麻烦。我当时告诉你不用了，如果我想清楚了会自己处理好的。”

“我记得。”顾准说。

“嗯就是这个人，车祸之后在交警支队签责任认定书时他瞒着我签了无人受伤的文件。”安卿冷漠的说，好像这件事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

顾准一言不发把车开向在建的道路。似乎在等着安卿讲出来龙去脉，他是个很好的倾听者。

“我之前一首奇怪为什么我始终无法保护好自己的利益，无论是对于父母还是亲密关系。首到这一次他当着我的面签了无人受伤的责任认定书。我突然理解这些事情是怎么发生的了。”从转移债务、用虚假的理由借钱、撩骚和女同事暧昧，安卿突然意识到她不能和一个没有道德的人谈底线。两年的时间她忍受着病痛，承担着债务，甚至从优秀毕业生的神话变成了前同事们的笑柄。安卿默默思忖着，又压抑着自己的思想，她不想将自己难堪的事情讲给朋友，也不想再解释复盘自己的选择。如果再有机会她应该还会天真执拗地把当初选择的道路再重走一遍。

“一年不工作了，刚复工就买了一辆车，不觉得压力很大吗？”顾准换了个角度问。

“我需要一份高薪的工作，所以短时间不会换行。但是我的身体状况己经不支持长期的外勤了，腰椎受伤以后医生建议卧床西周以上。”

“真行啊，那你还跑这么远来提车，还要自己开回去？！”顾准有些担心安卿的身体状况，真是一如既往地胡闹。

“我不能再躺下去了，我己经躺一年了，身体越来越差。再躺两个月都穷死了。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也许这个阶段会比较辛苦，等我开车熟练了，生活会变好的。我一天中能坚持站立的时间有限，我会用一切休息的时间躺在车上用于腰椎修复。”安卿对于未来选择一旦做下决定，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她的这种沉默和坚持是一种很特别的力量。

“我明白了，你现在和生活硬刚是为了更安心地躺下，你在给以后铺路。”顾准好像又看到了以前那个气定神闲，游刃有余的安卿。掉线了一两年之后好像又变得正常了。

“到地儿了，换你来开。”顾准把车停在了在建的一条断头路上。

“我坚信，只要我慢慢努力生活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起来的”这次练车顾准的话很少，不像三年前在云南开安卿的各种玩笑。

练车的效果蛮好，很快天黑了“看来今天我是开不走了，我请你吃饭吧，等有机会再来练车。”安卿把车挺稳转头对顾准发出邀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