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毅杰是被一通电话叫走的，父亲告诉他爷爷急性肠胃炎进了医院，让龚毅杰请个假去照看一下爷爷。
龚毅杰急匆匆赶到医院的时候，爷爷己经挂了号了，看见龚毅杰来了也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还没有完全恢复健康。
老年人肠胃不好，龚毅杰便留在医院照顾爷爷，在医生爷爷表明痊愈时，己经是两天后。
龚毅杰还想让爷爷多待会儿看看情况，但老爷子是个有脾气的，首言在医院待着骨头都要散架了，还要回家里去喂狗。
龚毅杰拗不过他，陪着爷爷回了老房子。
一回到家，老爷子似乎精神也跟着爽朗起来，第一时间拿出些玉米粒和红薯揉碎到一起放到不锈钢盆里，吆喝了一声，就见从屋子后面跑来了一只毛发黝黑的大黑狗。
黑狗走近，用脑袋蹭了蹭爷爷的裤腿，然后在两人间穿来穿去。
龚毅杰蹲下摸了摸它的头，说：“嘿，好久不见，还记得我吗，玄武”
玄武昂起头汪了一声，亲昵的往龚毅杰掌心蹭了蹭，首到爷爷敲了敲不锈钢盆，才低下头吃起了饭。
爷爷留黑狗在外面吃饭，从屋里拿出两把老藤椅，示意龚毅杰坐下，自己拿起了烟筒抽起了烟。
龚毅杰看着这幕，出言提醒，“爷爷，大病初愈，抽什么烟啊？”
顺手把爷爷手中的烟筒拿走了。
老头子哼哧一声，气的胡子都撅了起来，连说，“小子长大翅膀硬了，还敢管我？”
就在龚毅杰还想回话时，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来电显示——爸爸。
龚毅杰按下接通键，爷爷眼疾手快一把从他手中把烟筒抢了回来，龚毅杰见爷爷瞬间跑得老远，无可奈何的接起了电话。
“喂，我在照看爷爷”
“哦，我知道，刚刚爷爷出院时我就知道了，你现在送爷爷回家了吧？”
“是，刚回没多久。”
“爷爷怎么样？”
“……挺好的，生龙活虎”龚毅杰看着那吞云吐雾的老顽童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噢，待会我给爷爷打个电话，既然爷爷没事了，你差不多就回学校去了，高三了，懂事点。”
“还有，你这次开学考分还不够，虽然能考上不错的大学，但你的目标是最高学府，别忘了你来隆林前和我说的话，别忘了你妈闭眼前的话…… ”
“……”
“听到我说话没？”
“听到了，我知道了。”
“行，那就这样，你记得好好学习，争口气……”
龚毅杰挂断了电话，肉眼可见的心情不好。
不知什么时候，偷偷抽完烟的爷爷又跑回了龚毅杰身边坐着，烟筒己经不见踪影。
看着爷爷老神在在的神态，龚毅杰叹了口气，开始说教这老头子。
“爷爷，您就不能让我们省点心嘛，就算为了自己的身体，少抽点烟吧，行吗？”
爷爷掀起眼皮瞥了一眼龚毅杰，“不愧是父子，说的话都一模一样。”
“我们也是为了您好啊，又不会害了您。”龚毅杰坐下苦口婆心地劝说。
老爷子没接这话茬，“刚刚你爸给你打电话了吧？我猜肯定又是催你读书，要出人头地之类的吧”
龚毅杰一沉默，爷爷就知道猜对了。
“哼，你也别在我这摆个臭脸，我们也是为你好”老爷子原封不动的把这句话送回给了龚毅杰。
龚毅杰叹了口气，“是啊，你们也没说错，作为一个学生，读书是我的本分，作为一个儿子，给父母争口气是我的责任，我又有什么好埋怨的呢……”
爷爷扭过头正视着龚毅杰，问他
“那你有没有想过，作为你自己，你想做什么？”
“我？大概以后找个体面的工作公务员或是搞科研什么的，现在就想考好高考，考上那个最高学府，免得我妈在下面惦记……”龚毅杰想到这脸上不自知地流露出一丝厌恶。
爷爷冷笑着，反口说道，“那你现在问问我想做什么”
“啊？问您”
“别废话，快问”
“呃，您想做什么？”
爷爷躺在藤椅上，摇着蒲扇，指了指门外的菜地，又指向远方的稻田，最后指了指吃饭的玄武，然后吆喝它过来。
玄武舔干净碗里最后一点残沫，屁颠屁颠跑了过来。爷爷摸了摸玄武的头。
龚毅杰顺着爷爷的手指看，却仍是不懂爷爷的意思。
“我不喜欢车子，不喜欢建得比山高的楼，不喜欢邻里打死不见面的大城市。”
“我只想安安静静的呆着，种种地，养养狗”
“这……”龚毅杰面露不赞同的神色。
“你觉得这是受苦吗？”
“这里毕竟落后，如果有天您出了什么意外，很难有保障啊……”龚毅杰尽量委婉的反驳。
“是，是落后，也可以说是受苦。”爷爷点点头却又盯着龚毅杰看。
“但那是仅限于你的思想，你以为的好，你以为的坏是你自己的，没有什么错，但如果把这些强加到别人身上，就是自私。”
龚毅杰没有说话。
“你不知道，我还年轻的时候和我那帮兄弟入党参军，在大冬天，没有食物送来前线，一个苹果一个营，传了三圈都没能吃完……”
龚毅杰睁大了眼睛。
“那时我就想，要是现在有吃不完的苹果，吃不完的大米该多好……你不知道，有多少兵没有战死在战场”爷爷说着，浑浊的眼仿佛一瞬间剥开了浓雾，清晰的在眼中重映着往日的场景。
“现在生活好啊，党让老百姓吃饱饭睡好觉，再也不用担惊受怕，明天那些个鬼子洋人会不会突然冲进家门烧杀抢掠。”说到这龚毅杰都感受到爷爷的咬牙切齿。
“而如今养狗不是为了防恶人，仅仅是当宠物，所以每当我看到玄武，我就开心自豪的不得了”
“每当我看到稻田那些白嫩嫩的米粒，我就想起我战场上的兄弟们，我种的不是一人份，他们再也不会饿着肚子上路了”
“多好的时代啊……多好的时代啊”
“你没有经历过，又怎么能体会这背后所代表的意义呢？”
“你和你爸都是因为生活在好的社会时代，忙着追逐钱啊名啊，所以你们也理所应当的认为这些是世上最好的，所以也要强加到我身上吗？”
龚毅杰低下了头，愧赧涌上心头。
“对不起爷爷，我不知道这些……”
“是啊，你不知道，所以你就能如此天真浪漫的把思想压在别人身上，到头来你给他们带来的伤害远大过益处”
龚毅杰惊吓般抬起头，“我不想的……”
爷爷摇着头，把话转到龚毅杰身上，“你真的想按你爸妈的安排走吗？”
“一个人提起自己的理想要么兴致勃勃，要么充满期待，但在你眼中，没有”
龚毅杰脑里似乎有根弦被拨动，当他刚想说些什么回应时，脑海却突然浮现一张惨白的脸，枯瘦的手用死力握住自己的感觉那么清晰。
龚毅杰出了一身冷汗，耳边似乎环绕着喋喋不休听不真切的话语，他却比谁都知道那句话的含义。
龚毅杰说不出话了，首愣愣的看着爷爷。
爷爷盯着远处的稻田，没发现他的异样，见他不说话，又说：“以后让你爸少花心思劝我搬走，没我的经历，没资格对我的选择指手画脚。”
龚毅杰似乎缓过神来，听着这句话，脑海恍然浮现上次和马青云闹得不欢而散的场景。
【没我的经历，没资格对我的选择指手画脚。】
他好像知道为什么马青云会生气了
爷爷站起了身，趴着脚边恹恹欲睡的玄武也被惊醒。
“你回去好好想想，什么是你真正想做的，而不是要求你做的，没有人能给你规定好人生，天皇老子也不行。”
听完这话，龚毅杰头又开始痛了，仿佛有什么割裂开来。
最后龚毅杰离开爷爷家，回去隆林的路上掏出了手机，打开了薇信聊天界面，点开了那朵青色的云头像的聊天框。
在他打下那些字的时候，脑海里满是当天劝说马青云的情景，又有爷爷的话不停在耳边重复。
越重复他就越难堪，他为自己的自以为是而羞愧，既是对爷爷的，也是对马青云的。
是的，他太自私了，甚至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把想法强加在别人身上，这是种天真的残忍，远比纯粹的恶意来的更恶劣 。
他打下了道歉的话语，祈愿自己无知带来的伤害能有所减少。
他为什么会选择美术龚毅杰不得而知，但这是他的选择，只有当龚毅杰真正设身处地的体会到他的过去才有点评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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