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明之在宅邸前停留了许久，首到腿根发酸，站都站不稳，才踉跄地扶住了墙，回过神去看手中的两块大洋。
生养他二十载的家，好似被这轻飘飘的两块东西给买走了。
他漫无目的地行在街上，食指初时那样钻心的痛，己经变得麻木，尽管纱布包不住渗出来的血，衣袖被染红了大片，祝明之也没什么反应，在一片亮如白昼的霓虹色里孤身缓行，不知不觉行到青山细酒楼。
他歪着头盯着最高层在看，好似见到些熟悉的身影。
杜乐今很喜欢见盛海的夜景，林无订下青山细顶层的雅间。口上说是要杜乐今有个好心情，别被祝明之扫了兴，谁人不知道青山细是她林无当年与祝明之订婚请宴的地方。
杜乐今没有拆穿她。
他只是没想到就算祝明之杀了林无的母亲，也能安然无恙的活下来，还会时时刻刻藏在林无的心里，要她下意识地往两个人的曾经靠拢。
看来，还是不够啊。
杜乐今将目光从林无身上移开，不经意间见到祝明之正站在对面长街往楼上在望。
目光交织之间，祝明之先避开了眼，匆匆地逃开。
“看什么呢？”林无顺着杜乐今的视线看去，除去一片亮目的霓虹，再无其他。
杜乐今露出甜甜的笑，“刚刚在看夜景，不过阿无吃醋，现在在看阿无。”
林无愣了愣，宠溺地捏了把杜乐今的鼻尖。
杜乐今面上在笑，心里却把祝明之的死法通通过了一遍。
祝明之长了本事，也敢踏出林家的大门，这样绝佳的机会他可不能错过。
酒楼服务生来添茶水，杜乐今垂下了眼，手臂搭在餐桌上，不着痕迹地偏移，碰歪了茶盏。
温茶顺着桌布滑下来，沾湿了衣角，服务生慌忙地抽出纸巾替他擦拭，连连道歉：“对不起，您没事吧？”
杜乐今按住了服务生的手，柔柔开口：“没关系，我自己处理就好。”
两个人出门时也没要佣人跟，林无是个女人，又不能陪杜乐今更换衣裳，只好坐在原处等。
杜乐今跟随服务生走到楼梯拐角处，忽然拽住了他的手，压低了声线在问：“你认得祝家的小少爷吧？”
服务生怯怯地点头，“是，是见过的。”
杜乐今从怀里掏出一块金表塞到他手里，而后恶狠狠地吩咐道：“他就在长街上，找个机会弄死他。”
服务生不敢接，又听杜乐今威胁着说：“这块金表够你吃半辈子，你不办事，我立刻告诉林家主你手脚不干净，趁我换衣裳偷我的东西。用他的命，还是用你的命，你自己看着办吧。”
服务生吓得手都在哆嗦，连连点头应下：“我一定办好，您放心！”
……
夜色越来越深，祝明之不敢回林宅，也回不去祝宅，他无处可去，只好找了处破旧的旅馆，和老板还价了好久，才被答应一块大洋住上十日。
旅馆老旧的厉害，用的是油灯，虫蚁哪里都是，从前祝明之也是住不惯的，还不是照样在监狱住了三个月。
清晨醒来祝明之便出了门，日头有些晒，手指上的伤口隐隐出了脓水，他没去管，反而买了副手套遮掩住伤口，顺着长街走下去，挨家挨户地敲门问需不需要长工。
林无母亲的死对外只宣称意外，但林无当众退婚，又另结新欢，祝明之还成日住在林宅里，叫谁见了都要骂一声没脸没皮。
最终还是原先他常去的西餐厅老板收留了他，薪水只有三块大洋，但包三餐。
祝明之干活很仔细，全然看不出来是个小少爷，什么脏活累活都肯做，也不拖沓，很好欺负，就是人有些迟钝，偶尔需要说上几次才能听见话。
也不能怪他，在监狱的时候挨了不少打，耳光落下来总会要他脑子发晕，耳朵发鸣，久而久之听东西都不太顺畅。
“明之，雅间添一下茶水！”
他正缩在角落吃饭，被点到名立刻放下碗筷起身。
旁的服务生连连咂舌，“你说这祝小少爷是不是脑子有病啊？大热天的总带个手套，吃饭也不合群，专挑角落一个人吃。”
“你还别说，我有次见到东西掉地上，他抓起来就吃呢！确实有点毛病，该不会是被退婚，受刺激疯了吧？”
“就是贱！都被退婚了还住在林宅，搅合林家主和杜家少爷。祝家又不是养不起儿子，估计是老脸都被儿子丢尽了，才把他赶出门自生自灭！”
祝明之听惯了辱骂，也不支声，乖乖拿起茶壶离开。
身后还有人在叫嚷：“像个聋子似的……真倒胃口。”
祝明之下意识的摸了摸耳朵。
才不是聋子，可以听得见的……
行至雅间，他蜷起手背敲了敲门，听到内里传来声响才敢进去，一路低垂着头续茶。
沈成允最怕热了，要不是周思行非要怀念什么同窗友谊，请他做客，这破日头的天，他是一刻也不想出门。
尤其是见了茶水冒出的热气，他更不想喝。
沈成允见祝明之要走，连忙喊停他：“等等！”
他从钱夹里掏出一叠小费，拽过祝明之的手塞过去：“去对街买碗雪花酪，剩下的归你。”
祝明之头一次收到小费，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微微抬起头小声道了句谢谢。
周思行正与祝明之的目光对上，她眉眼微挑，不确信地开口：“祝明之？你是祝明之吧？！”
沈成允歪着头去看，虽然有大半年没见祝明之，但在学堂时，他与祝明之可是形影不离的好友，一眼便认准了。
“明之？！真的是你，你怎么会在这儿呀……体，体验生活？”
祝明之答不上来，周思行恶劣地笑笑，替他回答：“成允，你才进修回来，不知道内情。祝明之被林家退婚了，现在还恬不知耻地住在林宅呢。估计是林祝两家都觉得他不要脸，把他给赶出来了。”
沈成允啧了一声，“林无居然会退婚，不能呀……是不是哪个小狐狸精勾引她？告诉小爷，小爷端了他的狐狸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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