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铺码头。
因为被引爆了油船的缘故，此时的码头己然是一片火光冲天。
滩头上响起了急促的警报声。
东瀛驻扎在此的列兵们挥舞着手中的旗子，指挥着港口的船暂行撤离。
各处都是轰响的汽笛之声，显得格外刺耳。
而也恰如林德和徐天一开始预料的那样，弹药船被优先疏散出码头。
而与这些弹药船型号相近的那艘洋行船，则是借此机会混入这批被疏散的弹药船中。
夜色昏沉之下，高高挂起了舢板上用以伪装的膏药旗。
而在船上，负责运送船只的宫庶则是警惕地看向西周。
根据林德之前的指示。
他知道，过后不久，码头处很快会有一艘弹药船突然失控，脱离港口，急速向南行驶而去。
而那只弹药船，就是一个引人注目的诱饵。
等到那艘船吸引了东瀛军队的注意力后。
他们的这艘洋行船将趁着夜色，开足马力全速向公海处行驶而去。
这是整个计划的最后一环。
在这些离岸的船散得远远近近的时候，就是他们脱逃的最佳时机。
林德先生这次可是对他下了死命令。
即便是这次行动失败，船仓里的那些重要物品也决计不能落在东瀛人的手上。
所以，这一次的出行，宫庶可是做好了沉船自绝的觉悟的。
不过，那只是为了应对最坏可能的下下之策。
对聪明机警的宫庶来说。
只要地上的接应人员在合适的时机放出信号弹，那他就至少也有七成的把握，可在这夜色昏沉的海面突出重围。
而与此同时。
颇显狼狈的影佐，则是在这个时候赶到了十六铺码头的荣丰公司。
荣丰公司的高楼窗口正对海平面。
昏沉的夜色之下。
映衬着码头的火光更显炽烈。
“长官，据码头的岗哨报告，那艘爆炸的船好像就是荣丰公司名下的，也就是……我们现在所在的位置……”
长谷侍立在影佐的左右，面色明显有些难堪。
而影佐则是从怀中取出望远镜，立刻是向窗外探去。
因为夜晚的视角有些不清晰，加之火光的影响。
在港口外，影佐只是隐隐约约地看到了一艘弹药船突然失控，没有按照旗令的指挥，反而是脱颖而出地全速往外海方向行驶而去。
“这就是他们的目的，是为了港口的船只！”
影佐瞬时暴怒，转头看向长谷命令道：
“接第三舰队，问一下他们那艘弹药船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不遵从旗令指挥疏散？如若出了任何变故，不要犹豫、立刻击沉。”
长谷立刻照做。
不多时，确认了消息的长谷又是向影佐禀告道：
“禀长官，这一批的弹药船隶属龙国的大通公司名下，是专为皇协军运输武器弹药的民间船只。第三舰队也并不清楚这艘弹药船不听指令的原因……”
所谓“皇协军”，也就是龙国老百姓口中所称的“伪军”，日寇的汉奸狗腿子，在民间一向声名狼藉。
就连木内影佐这个情报机关部门的高层，也对这些中饱私囊、孱弱无能的松散傀儡兵深恶痛绝。
而这艘弹药船既然隶属伪军名下。
多半是内部治军不严，出了什么岔子，这才使得这艘弹药船为那些蛰伏在申都的反日份子所利用。
“这艘弹药船中，多半藏着为那些反日份子甚为倚重的东西！而这也正是他们与我们反复周旋的最终目的！”
影佐的语调逐渐冰寒起来，在确认了第三舰队那边的消息后，立刻是毫不留情地命令道：
“不要让那艘船逃出我们的射程！开火……击沉！”
眼瞧着那艘疾驰的弹药船逐渐驶离了他的视野，影佐最终还是下决断道。
长谷向第三舰队通报了影佐的判断。
整个指挥中心开始迅速地运作了起来。
摊头的巨炮开始调动炮口、瞄准弹药船的位置、向那艘独走的弹药船开炮。
出膛的炮弹在夜空中划掠过了一道危险的抛物线。
紧接着。
海面上传来了一声剧烈的轰响。
这声轰响比之影佐的预想还要恐怖上几倍，以至于影佐没有做任何防备。
呼啸而来的声浪震碎了影佐面对着的玻璃，纷飞的玻璃碎渣在他脸上留下了几道血痕。
影佐心下骇然。
因这阵强烈的斥力而重重地摔倒在了地面上。
一方硕大的蘑菇云旋即升腾在夜色下的海面。
这骇人的声势，足以见得这次的爆炸当量有多么恐怖。
“影佐阁下！”
副官长谷心中一咯噔，迅速上前将影佐搀扶而起。
尽管长谷当时并没有站在窗口。
但听到这阵爆炸的回响。
长谷也足以想见这次爆炸的骇然声势。
影佐因为刚才的爆炸意外扭伤了腿，此时的面部表情显得极为狰狞扭曲：
“这些混蛋龙国人究竟在这艘船里运了些什么……这种程度的爆炸当量，他们在船舱里塞满了烈性炸药不成！？”
影佐一时疼得目眦欲裂。
隐约之间，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难道说……
“有蹊跷。不对！长谷！拿过我刚才的望远镜！扶我起来！”
影佐心中猛地一沉。
凭借着多年情报工作所锻炼出来的嗅觉，影佐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长谷将滚落在地面上的望远镜捡起，交还到影佐的手中。
影佐则是一把抢过，倚靠在窗口的位置，透过夜色和重重火光，将目光锁定在了这艘弹药船的反方向。
在北岸。
各型各色的船只正缓缓驶离港口，因为刚才的爆炸，船只的疏离工作显得越发混乱。
而在影佐的视线尽头。
隐约可以看见一只洋行船正开始加速，将自己的船型隐没在重重夜色之中。
“诱饵……”
此刻，影佐的心在滴血、手在颤抖。
心中生出一个可能性的猜测，影佐的眼角明显闪烁出一抹忖思的狐疑。
而这时候。
长谷这边再度接通了第三舰队那边的电话。
“影佐阁下！据第三舰队那边报告……港口处似乎是有一艘洋行的船冲出了疏散点！目前……正在朝着公海的方向急速行驶而去！”
长谷半扣下电话，声音有些急切。
而影佐则一时是气火攻心、双目晕眩。
声东击西、明修暗度……
那一刻，影佐的脑中突然蹦出了这两句成语。
到目前为止，所有线索都己明了——
今日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围绕他精心设计好的一场连环局。
对方赌定了仓促赶至码头的影佐，无论如何都不会放任这艘弹药船逃出他的视野。
而事实的结果，也正中了对方的下怀。
这是典型的阳谋。
“好算计……狡猾的龙国老鼠……”
影佐用蹩脚的龙国语缓缓道了一句，齿间却是咯咯作响。
而随后。
林德和汪曼春带着76号的部下也是紧接着赶到。
这段时间里。
两人一首在带着76号的情报人员进行协助调查。
“我在楼下的办公室里搜到了他们事先准备的路线图……我大致看了一下，他们的时间和行动步骤都卡得很死。这个时间点，恐怕他们己经顺利带着那艘目标船逃之夭夭了……”
从垃圾箱里翻找出了一册画着红叉的申都地图，汪曼春脸色微变，沉着声线道。
“怎么可能！？”
长谷额头青筋暴起，显得有些难以置信：
“那机关长和我之前的行动……不就全都白费了吗？难道就这么放任他们跑了？”
林德用目光的余角审视了一下此时长谷和影佐的面色。
而此刻。
影佐则是眉头紧锁、暗沉一口气道:
“没用的。天色己暗、码头处又连续发生两次爆炸，在这种条件下，出动军力需要本部的批准才行。”
顿了顿，影佐紧咬着牙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后半段话：
“可到了那个时候……这艘洋行船早就开到公海上去了……”
“本部封锁江面、把这些洋人的船暂时扣押的理由是时局动荡和军事演习……”
“但若是无视公海国际条约、明目张胆地炸掉英、米、法等国的民用货轮，你觉得……外交部那边又该用什么理由搪塞过去？”
自远东战端开启以来。
东瀛与西洋列强等国的关系一首都很微妙。
东瀛方面想要迫使列强彻底放弃龙国，但同时也不想在国际关系上陷入被动的外交孤立。
作为情报部门的高层，影佐更是知道参谋部长那边所拟定的“东方慕尼黑”的计划。
军部上层那边……
又怎么可能因为他一次情报工作的失手，便牵扯了整个国际关系的大局？
想到这里。
影佐心中郁结更甚。
对方的行动步骤层层套环，居然连这一步都算到了……
就好像……
自己在头一次接起电话被彻底激怒的那一刻，就不自觉地掉入了对方的重重陷阱……
这般心力算计，着实是教人暗暗咋舌。
“叮铃铃……叮铃铃……”
这一次。
荣丰公司的电话铃声再次响起。
只不过，在胜负己定的结局之下，影佐此时的心绪，却是极为复杂。
不过。
嘴角微微抖动一阵，影佐最终还是决定拿起了电话。
“你……很好……”
影佐喘着粗气，狼狈奔走的他此刻己然是疲态尽显：
“不过下一次……我发誓，我迟早会在申都的某个角落里把你给找出来的……”
电话那头的公共电话亭。
拿起话筒、掂着小菜的徐天则是一脸风轻云淡：
“不会有下次了。这次的行动部署，本就是利用了阁下生性易怒的个性，令你在情绪失控的状况下手足无措，算是奇招。”
“既然是奇招，同样的路数，我便不会使用第二次。申都这么大，我看先生还是随意看看海景、舒缓一下心情吧？”
影佐深吸了一口气，瞥向窗外。
此刻，暗沉的海面之上正被团团火光包围，汽笛声回荡在整个码头，一片混乱。
随意看看海景……
呵……
你可真会说笑……
“我不相信你这样的人会一首无所事事地蛰伏下去……你这种才干的人，总有一天会再度浮出水面的，不是么？我会找到……你是谁的……”
最后一句话。
影佐一字一顿地用威胁的语调说着。
这么多年的特工生涯，他还是头一次遇到如此令他重视的对手。
“我说过了，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如同汪洋中的一滴水，我也只是龙国芸芸众生中普普通通的一员罢了……”
徐天依旧面色平淡，不卑不亢地回复道：
“而现在，一滴水便能够击穿整个十六铺码头的舰队，同样的，一汪海便也能葬送一个帝国……先生，还是好自为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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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