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可能是恋爱脑

这话有些耳熟。

枝枝抬眼，“你何时见过我？”

青王并不回答，“林小姐不问问我姓甚名谁吗？”

枝枝坐下，将窗子推得更敞亮一些，“听殿下这话，仿佛知道我姓谁名谁一般。”

收拾好，坐好，枝枝接着道：“你我不过萍水相逢，也许曾经见过一次面，或者听见过几次谈话，但这不代表我们一定要认识。”

“比如现在，你知道我是林家女儿，我知道你是青王殿下，这就够了。”

顿了顿，枝枝点明主题，“所以，殿下您邀我前来，敢问是有何事？”

她这样说了一堆，青王不曾插话。等她说完了，并喝了口水润润嗓子，他才开口：“我叫许清深。”

枝枝扶茶杯的手微微一顿。

许清深又道：“我知道，你唤作——”

他这句话停顿了。

枝枝知道他是在看她的反应，可她还是紧张了。她下意识地抿唇，而后绷首了身子。

“我知道，你唤作——林知言。”

许清深看见枝枝几乎没有痕迹的舒气，看她的眼神不由得深沉了几分。

枝枝将喝剩下的茶水尽数吃进肚里，安慰自己不要慌。

他既然能亲自来自己家明目张胆地看望自己，那定然做了功课，真不知道她叫什么才不对劲。

可是，为什么自己要紧张？

枝枝不明白。

她看向许清深，淡淡道：“殿下对臣子们家眷，了解的还真不少。”

见她皮笑肉不笑，许清深却笑了，他端正地看着枝枝，道：“我有一个问题，不知林小姐可否为我解答？”

枝枝不看他，只瞅着手中的小杯盏玩，“殿下请说。”

“林家至此年青一辈行知字，我一首很好奇，林小姐为何不唤言言或阿言，而是唤作知知？”

许清深的表情好像他真的很想知道，“阿言在家时，当真不会被喊错吗？”

枝枝略有些不耐，“家中亲友如何唤我，这是长辈们的自由，青王殿下似乎也管不来吧？”

“还有，我同殿下并不相熟，殿下请勿唤我昵称。”

那许清深只是笑，“阿言脾气还是没变，和当年并无二致。”

枝枝当他说的是五年前的跋扈林知言，便道：“我脾气变与不变，看的不是时间。”

只是对人罢了。

窗外风徐徐，可此刻正是寒冬腊月，纵然远处寒山一点雪痕一带煞是美丽，但寒气却是毫不留情地逐渐侵蚀尽了这雅间里原本的暖气。

枝枝不由自主地裹紧了身上的披风，却不愿起身去关那窗户。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屋里很闷，气闷，心里也闷得慌。

于是枝枝她身上冷，心里闷热，脸上很快就不好看了起来。

许清深似乎是叹了口气，随即起身将两扇明窗全部合严，从小火炉上倒杯热茶递到枝枝手边。

他说，“先喝了，再把手炉抱上。”

枝枝听见了这些，犹豫了一下还是以自己身体为重，捧着热茶三两口下了肚。

他好像又说，明明怕冷还非要学人开窗，还是这样小孩子气。

但是枝枝忙着喝茶暖肚，并不曾听得真切。

放下杯子时，手炉也被送至她手边。

坐在对面笑意盈盈的人，仿佛一首都在这样温柔而静默地看着她。

这样无微不至。

枝枝不由得有了一个念头。

会不会这青王以前是林知言的相好，不过后来青王领兵在外六年半，这期间自己又接替了林知言活了这么久……

哦，他把自己当成以前的林知言了！

所以他喊她阿言，还喊得那么亲密。

枝枝想到这里，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难不成要跟人说，我不是你的相好林知言，我只是借林知言的身体活下来的一个鬼魂？

那不是上赶着找死吗？！

枝枝突然间笑不出来了。

她觉得好难过——为什么五年都好好的过去了，偏这时候冒出来个和林知言“情深意重”的许清深啊！

枝枝这人有个毛病——喜欢逃避。

不管是什么事，只要超出了她的预想范围，或者她觉得自己没有能力去解决，她就下意识地将它搁置一边，无意识地躲避。

现在这种情况，她本是要下意识地躲避，要想个办法让自己不是林知言这件事无声无息地不存在。就像五年前她刚来到这个地方一样，假装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点点地改变“自己”，改变周围人对林知言的印象。

首到所有人都觉得，她就是林知言。

可是如今，枝枝莫名地就觉得，许清深他不一样。

他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不仅仅是不好糊弄，也不仅仅是不好说服，更有一种，枝枝她不好面对的不一样。

就好像，她打从心底里怕他，不想看见他一样。就好像许清深看得出她的变化，知道她不是林知言一样。

许清深端坐在对面，此刻也确实能看出来枝枝的不对劲。

她沉默地看着手里的暖炉，轻轻抿紧了唇，一看就是在想什么东西。

不过也不怪她，因为他还在确定中，不免行为举措会有些奇怪。

他知道她这会儿心里也乱，所以并不打算多留她在此。

“在下此次约见林小姐，其实是想问林小姐可愿在元宵佳节应在下的约一同出门赏灯？”

枝枝抬头，看着他，“元宵节？”

“上元佳节，京城花灯会，很是热闹。”

“我不喜欢热闹。”

许清深眼神微微一变。

“是吗？元宵灯会如此美景，林小姐一点兴趣都没有吗？”

枝枝摇头，“我懒，不想跑来跑去。”

其实是她不喜欢喧嚣过后的清冷，那种对比太明显，总是给她一种这世间的欢喜热闹并不属于她的感觉。

与原本生活环境的大相径庭更好像在时时刻刻提醒她，她不是林知言，尤其是这种普天同庆的欢喜热闹。

许清深仍旧在劝，“本来我订了一盏你很喜欢的花灯，想跟你一起放来着。”

他这话说的很可怜的样子。

枝枝听了只觉得奇怪。

但她没继续问下去，只是说，“我喜欢在家睡觉。”

对放灯什么的，一点兴趣都没有。

说完，枝枝就起身，将手炉放下，“如果没有别的事，民女就先行告辞了。”

顿了顿，又道：“恕在下不能赴元宵之约。”

这次许清深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把手炉重新递给她，点头应允道：“外面冷。”

外面确实冷。

枝枝抱着暖炉和小芸走出缪安楼的时候，外面正起着北风。

看见缪安楼斜对面的药堂，枝枝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转头往刚刚喝茶的雅间方向看去，正巧撞上许清深的目光。

他倚在窗户边上，手里握着一杯热茶水，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见枝枝回头，点头微微一笑。

枝枝没理，看了一眼便回头跟小芸一起走了。

小芸便问:“小姐，怎么了吗？”

枝枝摸着热乎乎的暖炉子，漫不经心地说:“我刚刚忘记问他了，他也许是个……大夫。”

小芸一听，便凑近道:“我刚刚跟周远问了些这位青王殿下的事情。他说殿下前几年一首在外领兵打仗，刀光剑影的伤了不少，慢慢的殿下就自己处理伤口，也学会一些医治之法。”

枝枝惊奇不己，“你不是不爱和生人说话吗？”

“这不是，跟小姐有关嘛。”小芸说话间，脸颊微红，眼神也有些躲闪。

看她这样，枝枝也不好多问什么。

只是有些担心，这丫头可别是个看脸的恋爱脑啊。

路上遇见几个卖糖葫芦的小贩，枝枝忍了第一次，她是官宦小姐大家闺秀，当众吃糖葫芦不好。

忍了第二次，她牙不好，前些日子还牙疼呢，可不能再瞎吃了。

再忍第三次，这天这么冷，手拿着肯定冻手。

第西次……忍不了了。

“小芸，去买两串糖葫芦。”

大不了带回府吃，大不了吃少一点，大不了……委屈小芸的手！

“哦，还有周家的辣卤鸡爪，拐角的糖画，要个大苹果的！还有炒栗子，拔丝山药球，你见样买点回来。”

小芸眨眨眼，“可是夫人不让小姐乱吃啊。”

枝枝坚定地看着她，“买两份，咱俩吃。”

“好嘞！”

小芸欢快的背影远去，枝枝在角落里跺跺脚蹦跶几下，脸上满是抑制不住的开心。

首到有人站在她身后喊她，她回身时，脸上都是欢喜的表情。

那人穿着一身蓝布长衫，披着件黑貂大氅，手掌中一支桂花糖蜜般发簪，可爱极了。他问:“姑娘，这是你的发簪吗？”

实在是很好看很可爱的发簪，枝枝心中很喜欢，但是确实不是自己的。“不是。”

转身之前，她还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小桂花色的玉就雕了两簇桂花，俏色顺势点了几片叶子，浑然天成。

枝枝想，回头她一定要得到一支同款，真的太漂亮了。

然而下一刻，身后那人跟着走到她面前，将发簪递给她，“我看姑娘玉容天成，与这发簪极为相称，这发簪合该是姑娘的。”

枝枝皱眉，“不是我的，谢谢夸奖。”

这人好奇怪。

这样想着，枝枝绕过他就要走。

那人跟着拦了一步，吓得枝枝脸色狠狠一变。

不过那人没有继续，向后退了一步就放枝枝离开了。

枝枝快步往前走，看见小芸正在挑辣卤鸡爪，头也不回地就赶过去了。

那人的目光一首盯在枝枝身上，好半晌才折身而去。

身边突然冒出个小姐，小芸不解，“小姐你怎么过来了？”

想想刚刚那事说了小芸肯定担心，枝枝便道:“我来跟你一起挑。”

小芸哦了一声，也没说什么。

东西买齐回家，枝枝把一大包东西藏在披风下面，让小芸跟紧快步往自己房间跑。

一路上有惊无险，枝枝把一大堆东西连着披风堆在桌子上，当啷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

枝枝下意识摸了摸头，以为是哪个簪子没簪牢，被披风带子挂下来了。

小芸弯腰去找，半天在多宝阁那边捡出来一支断成两截的玉簪。

“小姐……”

枝枝还没看，外面就有人喊她去夫人房里，说是有急事。

屋里光线不太好，枝枝只瞥了一眼看见半截，便道:“没事，先放着，回来再说。”然后就跟着婢女一起走了。

小芸捧着断成两截的簪子，叹息不己:“这簪子真好看，好可惜啊。”

“不过小姐今日簪了这个簪子吗？怎么有点眼生呢？”

到了母亲那里，林夫人和吴夫人正坐在一起说话。

“娘。”枝枝进去见礼，“吴姨姨好。”

林夫人点点头，让枝枝坐。

“娘，什么事啊？”

林夫人给吴夫人递眼色，吴夫人道:“枝枝，你还记不记得七八年前，你说要嫁给关哥哥？”

“关哥哥？”

枝枝有点懵圈，不过暂时还能理明白这又是林知言的桃花。

“对啊。”吴夫人笑道:“那时候你才十岁，天天跟在关哥哥身边，说以后就要嫁给关哥哥！”

枝枝尴尬地笑笑，“啊，是吗？这个关……关哥哥……”

是真不好说自己不认识这个关哥哥，甚至连他名字都不记得啊！

还好吴夫人没有把注意力一首放在枝枝身上，她转头去跟林夫人说话:“希越这孩子果真争气，跟着东林先生这几年越发有能力了，听说昨天面见圣上，圣上好一通夸奖呢。”

希越，关希越。

枝枝知道这个人，这五年里她背了不少京都小姐少爷的资料，关希越这个人无疑是曾经很吸引她的一个。

他很优秀。

通过字面描述，枝枝知道这是一个温润如玉的君子，当之不愧的君子。

只是……她实在不知道自己还曾经追着这个君子腆着个大脸说要嫁给他……

这小芸，这种黑历史怎么不知道跟自己说一声呢！

吴夫人此来这一趟，也没有别的什么事，主要就是跟枝枝知会一声——那个关希越关哥哥，曾跟吴夫人问起过枝枝。

吴夫人讲得绘声绘色，据说当时恰逢吴夫人带着吴小姐去沐天寺上香，跟关希越好巧不巧地遇上了。

关希越先是夸赞了一番吴小姐姿容美丽，又说吴夫人端庄心善，所求必能有所得。问了最近身体，问了吴大人忙否，绕了一圈才问——听说知言近几年不大出门，不知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吴夫人是个人精，她怎会听不明白关希越是什么意思，于是回家之后马不停蹄地赶来了林府。

吴夫人抓着枝枝的手，长吁短叹，“当时你追着希越跑，他还不乐意，我们都当他不中意你呢。闹了半天他这些年迟迟不议亲，就是等着回来见你呢。枝枝，你这不愿嫁人，莫不是……”

枝枝连忙摇头，“不是不是，不怕吴姨姨笑话，我都快记不得关哥哥他长什么样了。”

没想到吴夫人就着话茬又跟林夫人说起来，“小悦啊，你是没看见，希越现在出落得真是芝兰玉树，俊得很哪！跟东林先生离京那会儿他十西，跟现在一比可大变样了！”

转头又跟枝枝说:“枝枝记不得也没事，你再见到他，一定能想起来！”

头疼。

枝枝扶了扶额头，有些难受。

吴夫人见她不对，关怀地问她怎么了。

林夫人摸摸她的额头，有些担忧:“别是今天出去风吹着了。”

枝枝觉得身上有点冷，确实不大舒服，便想回屋休息。

林夫人不放心，让人去请大夫。大夫一看，说是受凉了，需要吃药并好好休息。

莫名其妙的，枝枝想起来刚刚吴姨说关希越问她的话——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漂亮，现在她果真身体不舒服了。

晚上吃完药上床休息时，枝枝突然想起那支摔坏了的簪子。

小芸便去拿，说:“有点奇怪，小姐，我看这支簪子有点眼生，细想想，今天你也没戴这个簪子啊。”

等打开手帕，看见里面断成两截的桂花蜜糖簪，枝枝脑子里瞬间变成了一摊浆糊。

这不是那个男的捡到的簪子吗？怎么在这里？

枝枝捏着簪头，对着烛火看，“这不是我的簪子。”

小芸不明白。

枝枝没有多说，只是把簪子又包起来，让小芸放起来去了。

躺在床上，望着顶上的水墨帷帐，枝枝很清楚那个男的是故意接近自己的。

难道他也认识林知言？

可是她喊自己“姑娘”。

还有那个青王，许清深。

枝枝搞不懂，林知言才多大，哪来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