颓骨

翟老太太的寿宴在下个月月中，上海出了事儿，是关于乔西爷投资的商帮的事儿。前几天乔西爷的慰问信刚说今儿个要来，今儿个中午又送来封信，说是要离开北京一段时间，叫他注意安全 。

教隋知遇国文的老生叫孔方天，教隋知遇英语的先生叫李安绪。隋知遇除了要学汉字外还要学英文，一天排的满满的，他乐在其中。

他拿的新式封皮里的文字还是手写的，隋知遇崇敬这位教国文的先生，总觉得能写出来这本书的都是心怀天下的大文豪。

“先生，书上说‘要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应作何解？”孔方天本正在看最新一期的申报，听他一问，放下报纸，随便回道

“观天下之大势，守天下之大礼，行天下之大义，敬天下之大亲”

隋知遇别扭的用钢笔把孔方天说的话记下来，有几个字他不会，歪歪扭扭的，还写错了。隋知遇不停歇，他又问“又何为‘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孔方天想了一下，说了三个字，隋知遇离的远，没听清，凑过去两步“什么？”

“贯通今古，挺身为民”

隋知遇又记下。

“还有么？”

“那些都是次要”孔方天看着他怔愣的模样，豪笑出声。“那些都是次要的，同学，你过来”他招招手，示意隋知遇不疑有他，凑过来看，入目的是“申报”两个大字。

再往下，是陈公博遭遇的一个事件——《大东旅社内发现谋命案被害者为一衣服丽都之少妇》

“光那些，但凡是个用点心的读书人都能做到”

“从古至今，少的都是那颗为国为民的心”他重重吸了口气。

“这里有一颗新星”孔方天忽的畅发出来，他眼里有星光，手指不住地在那上面摩挲。

“我想，你要寻的答案，就在其中”

乔西爷带了纳也坐上火车，第二天到了上海租界区。租界区里新盖了歌楼，相比沉淀的北京，上海很年轻。

乔西爷刚下了火车就被人接去了魅影歌剧院。他去的时候，里面正有个穿着旗袍，带着牡丹花儿的女人游走于各方之间，乔西爷和她对视了一眼，又快速移开。

“乔老板”上海管事儿的姓林，林回一身西洋人的打扮，油头梳的光亮，在室里的烛光下反了层厚重的光。他怀里搂着个叫芍药的姑娘，这姑娘年纪小，很漂亮，和牡丹的风情不一样，是像叶儿似的清亮。

“林老板”乔西爷今儿穿了身鹅黄的长褂，时候过了中秋，上海气候晚，乔西爷没穿厚。

反倒是纳也嚷着受不了，乔西爷叫人送了他去下脚处歇息，林回见纳也一走，便叫出来一个小孩儿。

“细柳儿，去照顾人乔老板去”

小孩叫细柳，倒真有一杨柳细腰。细柳长的瘦弱，像十五六的，齐回爷从他脑袋打量到脚，才看见他那双三寸金莲。

乔西爷眉头一跳，将人揽进怀里，手上摸着细柳的腰，细柳儿小心翼翼的看着他，青涩气还没退，嫩的很。

“呦，林老板倒是摸我摸的门清，搁哪寻的宝儿？”

“这可是特意给乔先生准备的”林回笑着看他，语言是一如既往的傲气。

乔西爷见他这副模样，也跟着散漫起来。

“乔先生说笑了”林回搂着芍药的腰，她的脸对着门，林回的目光总是若有若无的落在乔西爷和细柳身上，乔西爷回望他，笑他眼里一闪而过的嫌弃。

林回是个人精里的人精。

“前几日接到乔先生要来的消息，本想着为你办个宴接风洗尘”

“可这上海离北京太远，火车的时间还不定，真是怕准备了人没到，没准备人先来，怎么都要落个礼数不周。乔先生，您可见谅”

乔西爷抿了口烟。

“也是“他说”毕竟现在新政府查的严，火车那都是管的重点，前两天翟都统不还去我那坐了一会，干了什么，林老板一打听就知道了”

“皇城根儿下，当然比我这管的严了，乔先生做事向来稳妥，传到上海的话，可都是夸乔先生面子刚的”

林回首对上他的目光。

“码头新捞上来一车鱼”

“是我手下的弟兄们从远海里捞上来的，可废了力”

“依乔先生看，我这鱼，得卖个什么价合适？”

乔西爷挑眉。

“要是那些个寻常的鱼，也不能让林老板纠结”

“既然是能引得林老板注意的鱼，怎么不得卖个值得？”乔西爷微微昂首，摩挲两下手上的扳指。

“还是乔先生会心疼人儿，总比外面那些个净想着吃肉的看得远”

林回瞥了眼细柳，说。

“这儿，可不还有我的一份？”乔回爷眯着眼吐出烟气，烟迷蒙了他的颜色。

真漂亮，林回瞧着他朦胧下淡红的唇，一抹讽笑涌上眉间，捏着芍药的小脸，凑上去亲一口。

“这车鱼可不好送，从这到那儿，冰可要多换几回”

“若是还有人喜欢吃鱼，顺着乔先生摸到我这儿，我可不会变戏法，要怎么给人交待呢？”

“林老板能者多思”

“来的人可不止我，还有颗明珠呢”

两人的目光都有些微妙，气氛开始紧张起来。过了好一会儿，还是林回率先移开眼，乔西爷翘着眉，笑得得意。

他站起身，细柳被他拥在怀里，连着他的动作一起站起来，一下他还没站稳，首接依到乔西爷身上了。乔西爷捏着他的下巴，把他的头抬起来，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这小孩儿不错，”乔西爷似无意道“也是，林先生能拿的出手的，能有几个是不干不净上不了排面的？”

林回笑笑不说话。

“还有人在等我”乔西爷松开手，理理衣襟，懒踏着步子走到房门边。

“林老板，再会”

他在这最后吐了口气，带着烟味儿走了。

“再会”

林回看着他的背影，眸光渐沉。

上海这个地方，似乎哪哪都在赌。乔西坐在黄包车上，前面的车夫闷着气向他落脚的那处房产跑，一条街上，从街头到街尾，从街东到街西，随处可见那些个男女老少蜂拥着哄闹。

赌好啊，赌的人多了他挣钱，上海有杜月笙独占鳌头，他那帮派的青年混子从街头排到街尾，乔西爷看多了，无聊的抬头数道边的招牌。

他刚到了他上海的房产那，一股颓气就扑面而来，熏得人闻不到别的味儿。就连铁门门口的两只黑狗都软塌塌的，见了他也不叫。只有一个正着军装的青年在大门前立定，见到人，他那双眼睛都睁开了，向前去问

“您好“李奉说“请问您是这儿的人吗？”

乔西爷先是在他身上看了一圈，才说“我是这儿的管事，你要找谁？”

“我是替吴司令送信的”他露出信封诚恳的看着他。乔西爷明了，只是瞥了一眼信，上前拉了门钟，里面的下人人还是过了好一会才出来，脸上贴着条子，像被搅了好事，脸凶神恶煞。

他咂咂嘴，刚想开口说话，就在下一秒和与乔西爷对上视线，吓的瞪大了眼，额角冒汗，颤着手给他开了门。

“您辛苦”齐西爷笑眯眯的看着他，在他说话之打断他“来了客了，去泡杯茶”

“是，是”他苦着脸走了。乔西爷将人引到正厅里，招呼他坐下。

“不了，乔管事”李奉连忙拒绝，但乔西爷不允他，偏要他坐下。

他眨着双精灵的眼睛局促不安地正襟危坐，乔西爷从他那拿过来信，揣进怀里，摸出烟斗点上。

这处的房产空荡，有点声就传个不停，哪怕那下人房离这儿远了不止一星半点，一群群男男女女的声音也像空气里的灰似的，飘到每一个缝隙。

李奉偷偷打量他，从他眉目间的傲气再到细白的肌肤，怎么看怎么不像个下人，他搓搓自己布满粗茧的手，迟疑着开口问

“你…您不去看看吗”

“有什么好看的？”他眼里含笑的转过头，烟味呛，李奉还没来得及再看两眼，就开始咳起来

“不会抽烟？”乔西节挑眉。

“咳…咳不咳，会”许是他咳的太厉害，开门的下人端着茶进来，只悄悄抬头看了一眼拍着他背的乔西爷，就白着个小脸低下头.

“送上来”他只看着李奉。

钱飞轻手轻脚的把茶放在桌上，乔西个一挥手，他就迫不及待的跑出正厅了。

“不会抽烟的兵可当不上大官儿”乔西爷见他缓了，便收回手脚，不再多作动作

“可这烟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小声嘟囔。

乔西爷不置可否，手指磨挲两下烟斗的底坐儿，问

“你是在队里干什么的？”

“作书信，写文档，是个文员”他说“偶尔还帮大家采买东西”

“人小活儿大”乔西爷乐了。

“那可不是，我是自愿为大家服务的！”李青这小子就这股劲招人稀罕，乔西爷看着就喜欢，中意得他多看他两眼，熄了烟，倒了杯茶。

“那你是怎么想得，入了国民党的当兵？”

“您好像对国民党有点误解”李华从他的话里出来，坚定的看着他，“国民党是孙中山先生创建的最贴近民生民意的伟大党派！”

“嗯”乔回爷笑了，他端起杯，还没喝上一口，就闻到那茶味不对劲，又把杯子放下了。李奉的一只手悄悄抓住衣角，目光紧盯着他。

“文书工作，会经常看报纸吧”

“会”

“多看看这几天的报纸” 乔西爷无意似的说。

“你叫什么？”

“……李奉”

“信我己经收下了，以后有事，首接拨电话吧”

乔西爷心情一好，连眉毛都是张扬的。

“等下！”李奉叫住他，“是只有特定的日子才能特等到乔先生吗？”

“不是”他头也不回的说。

“乔先生住在北京”

“不怎么来上海”

“您自便”

乔西爷走到门口，迎面扑来一阵风。风吹过沉云，就连日头，都慢慢明朗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