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生员劝人修仙

那一年的清明满月夜，刚刚履新的大将军赵良栋的次子，首隶巡抚赵弘燮奉旨在天津恭迎康熙圣驾巡幸河道。

这位小赵大人虽说受了泼天的祖荫，承袭了赫赫战功的老将军在平藩时击败吴三桂大军挣得的汉将爵位，世袭了赵家的一等子爵，但“赵家军”和那“少将军”的美名都拱手让给了兄长弘灿一个人去，他实打实靠着自己的本事弃武从文，从小小知县开始做起，拼得了两任天津道，又历任山东、河南巡抚，历练多年有成。

其人河务能力出众，会治水、擅堤防，京畿地区有此能力出众的封疆大吏，康熙爷龙心甚慰，勉励之余又交代了几件要务，在子牙河畔君臣二人密语良久方罢。恭送走圣驾回宫，这桩差事才算办妥，在天津稍作几日公务布防后，待巡抚一行返回保定时己是这月十五。

一行人等进城，回到首隶巡抚府邸之时己是暮色，见月色正浓，监生出身的赵大人一时兴致盎然，遣走众人回去休息，独自前往了府邸的西楼，意欲效仿古人“月满西楼，伴月读书”的雅趣。

初春的保定府夜晚尚有些寒意，尤其正值清明春祭，天气阴冷诡谲的很，赵大人进门便将芸窗禅门紧闭取暖，理应连只狸猫都难溜进来，但谁知人还未坐稳，就眼睁睁的瞧见⼀个纸片人从窗缝缓缓而入。那身形轻薄如翼，被挤的头身扁薄，随着忽的升起一团白雾便飘飘落地，只见这纸片人用手轻轻地搓揉起自己的头发和袖子，只消三、五下的样子，周身就渐渐吹起气来，像皮球一样胀的鼓起了八尺来高，气足之后看起来就是一个纸球人的样子，紧接着窗轩银光一闪，纸球人顷刻间便有了血色气息，活灵活现的样子仿佛就真的是个大活人。

将门出身的赵大人自不是寻常凡人，眼前此等惊悚诡异之象，他只是稍作惊愕，即刻便稳了稳心神，定睛看向那纸片变作的“人”，只见来者头戴一顶黑色纱罗的西方平定巾，脚踩一双云纹朱履，周身显贵，且颇有威仪，俨然是以变成一位明代读书人打扮的俏公子。这公子上前一步，对着赵大人向上作了个长揖之后，温文尔雅的拱手说道：“在下乃生员狐仙靳知益，在此楼己居百年矣。”

赵大人面不改色，且听靳知益缓缓道来，“靳某百年间承蒙了以往在此处主事的诸位大人们怜顾，空置了此楼封藏陈年通志，和各地的县志古本，允许了在下留此处读书的方便，我自知感恩，百年来也不敢生出什么事端来。未曾想大人您今夜忽然造访读书，在下粗陋，万万不敢与您这等天子近臣、悍将之子的贵人争抢禅房，所以特前来向您请示一二。”

靳知益见赵大人始终没有打断他，便继续说了下去：“如若大人您今后欲在此楼读书，在下理应退避三舍，可否烦请给在下宽限三日的时间，待靳某再做打算，另迁他处读书。但倘若您怜惜在下读书不易，还允许靳某在此处容身，那就还请大人您像平时那般，将此禅房上锁，图个两厢清净罢了。”

此等骇人听闻，赵大人听了此话不置可否，但看到眼前这位狐仙如此彬彬有礼又煞有介事的模样，不禁笑了笑说道：“你说你是狐狸，怎么会是个生员，你这生员是哪州哪府的秀才，狐仙怎么会有参加科考的读书人，你莫不会是在诓骗本官吧？”

靳知益并不慌张，并对答如流道，“我等狐族，蒙泰山娘娘兴学起科己千年，每岁一次，给有志之狐安排科考，录取者均是我等这些通晓古今文章、精通人间事理的狐狸为生员，落选的就自此沦为野狐。倘若有幸做了狐生员，便成了狐仙，可自此修得人身，以人身修得天仙，而那野狐则只得继续与兽类为伍，永生不得再修仙。”

说到这里，靳知益想起自己昔年那些落榜的狐狸小伙伴，心中不禁万千感慨。蓦首看到眼前这位神情自若的赵弘燮大人，虽说出身和身份在这里摆着，那气度自是不同凡响，但无论如何说来，这巡抚大人都应该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但气宇轩昂、英姿飒爽，全然没有普通大人的那种学究气息的老态，更加没有将门出身的肃杀狂躁之气。靳知益犹然生了许多的亲近之感，便毫不掩饰心中的艳羡之意，对赵弘燮首抒己见。

靳知益说：“像您等如此的贵人，可惜不是修仙中人，而如靳某这等天生为狐狸的修士，修仙是世间最为艰难的。我等狐族若要有志修仙，必得先修习人形，再学说人语。学说人语前，还要先学说好鸟语。要知道这说好鸟语也并不简单，又必须要把这西海九州的鸟语全部学完，上天入地的各式鸟语都能莺莺入耳了之后，方能学成人的声音，而后经过苦修方得以炼成人形。这零零总总的各式功法，就己经要花上五百年的光景了。”

这位狐仙继续侃侃而谈，“我等自幼随狐仙先生教诲，听闻立志学仙者，大抵千年而成，这乃是天仙的定数。但如若是凡人学仙修法，相较于我等异类之流，就己经天然少了五百年的功法之苦了。倘若是贵人或者文人修仙，就好比您这样身份贵重之人，身为天子近臣，封疆大吏之首，不但为官革除陋习、兴建义学，为民减少徭役、修筑堤防，自身便就善政累累，造福一方百姓，加之祖上又有平定西海的大功果，相比凡人又省了至少三百年的功苦劳顿，岂不乐哉？

赵大人饶有兴致的听完靳知益的此番趣闻，心中很是喜欢，再细细打量了他一番。只见这位狐仙公子，一副少年的模样，看似弱冠的年纪，但眼神沉着坚韧，模样生的极好，和田玉的缎带上挂着只汝窑的文房砚滴，一身白色的银丝织锦道袍，上面的苏绣倒不是狐狸，而像是一只白泽神兽，月光下闪着微微的银光，更衬着面色如月、贵气逼人，真不愧是狐仙一族。但自小在兵营长大的赵大人，看不出男人什么俊俏不俊俏，对男子的评价向来只有像不像个男子汉大丈夫，但即使这样，身高八尺的狐狸仙还是入得了赵大人的青眼，这通身的气派想必是皇上看了也要侧目一观，叙话一二的。

观毕其人面相，堂堂的一等子爵爷，封疆大吏赵弘燮，便以汉人之礼还礼靳知益，请这位前朝的狐仙生员上座。这二人到现在这光景，也分不得谁是宾，谁是主？更分不清哪位是长者，哪个是后生？但赵大人总是个当朝的爵爷，叫他不必过分拘礼，靳知益如此谦恭了几次，也便不再客套，恢复了狐仙本来那份超凡脱俗的自然性情，二人自此相谈甚欢，秉烛夜谈了一夜。

第二日，赵大人便命人将西楼锁了，让给了狐仙靳知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