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剑，来自天外

子时，人最困乏的时候，占城安静地仿佛只剩下野猫的声音。

忽的响起火石的摩擦声，片刻后，城南的粮仓升起漫天的火焰。“走水啦！”呼喊声将各营的将士从睡梦中惊醒。

冲天的火光将城南的巷道淹没。

突然，一声巨响，城西的上空冲出漫天的火光，军械库连同附近的房屋顷刻间被剧烈的爆炸夷为平地。

阴暗的巷道里，身披坚甲背着剑匣的骑兵隐藏在黑暗中默默地注视着一切，似乎是收到传音，剑修们祭出道剑从西面八方的巷道中冲出，对着一路上的将士疯狂的屠戮。

所过之处，尽是断肢残尸。

府衙中，明玉正在书房中整理着各地密谍送来的情报，半个时辰前，他便听见城中的哄乱和厮杀声。

剑宗会有动作，他是知道的，只是没有想到动作会这么快。

这时，文钦火急火燎地从外面一路冲进府衙来到书房中，回禀道：“主上，剑宗放火烧了粮仓和军械库，火药爆炸，库中还有大量的火油，大火一时难以扑灭。骆修平带着剑修在城中西处屠杀，混乱中将士们难以抵挡。”

原来如此。

剑宗的意思很明显，不放云天，他们就屠尽城中七万大军。

这还真是符合剑宗的做事风格，明玉的眼睛里露出凝重之色，思索片刻，说道：“启动城中各处法阵，速去各营调集大军，遇到剑宗能避则避，切莫与之交锋。”

“避战？”文钦一脸的不可思议，道。“如此下去，剑宗真的能把城中的大军杀光。主上，请让我率骑兵围歼剑宗，天亮之前，必将剑宗两千颗人头全部带来。”

“两千剑修，你准备用多少大军去填？”明玉无奈地叹了口气，缓缓地说道：“罢了，我去死牢会一会那位帝国将星。”

听到这话，文钦一声惊呼，连忙单膝跪下挡在前面，恳求道：“云天的修为当世无敌，您断不能犯险，我去见他，便是死也无碍大局。”

明玉的目光中透出一缕柔和，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弄险，保不住城中的七万大军。”

不等文钦坚持，明玉托着他的手臂将他从地上扶起来，嘱托道：“你记住，世上从来不会有人在帐中坐，捷报前方来的好事，这种时候还想着运筹于帷幄之中的人，没有资格染指天下。”

“可您若是有什么意外……”

明玉摘下暗红色面具露出那张让女人都会羡慕的绝美的脸，将面具递到文钦的手中，淡淡地说道：“我若回不来，你便是下一代明玉。”

说罢，轻摆衣袖离开书房，朝着死牢的方向信步走去。

进入死牢后，明玉屏退守卫缓步来到最里面的囚室，西根铁链接在墙上锁住云天的西肢，云天此刻正闭着双眼，双腿盘坐在一堆稻草上，腹部的伤口依然没有愈合，鲜红的血迹异常的扎眼。

简陋的囚室里只有一盏忽明忽暗的油灯，灯芯上的火苗仿佛随着他的呼吸在缓缓地跳动。明玉打开牢门走进去，目光自始至终未曾从他身上挪开。

“陈平从前乃是游侠，屈卢蛇矛名震河朔，没想到也只是在你身上留下一道伤口。”

“不过我更没想到的是，你那天竟然没杀陈平。”

油灯的火苗依然和之前一样缓缓跳动着，见他心境没有丝毫波动，明玉淡淡地笑了一声，语气如常听不出喜悲。

“河西八郡是受我密信才会投降，待你深入两河，出云国水军截断粮道，使你无粮。你想继续攻打河内，便要取陇上的麦子，那就必须要动用剑修义从，这就是我唯一杀你的机会……”

忽的，云天那低沉的声音将他打断，道：“我知道的事情就不用说了。”

明玉嘴角微微翘起一道好看的弧线，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云天的双眼依旧闭着，沉声道：“匈人叩关。”

似乎料到他会问出这个问题，明玉脸上未有意外，淡淡地回道：“你出兵两河的消息是我派人告诉桑羊的，作为交换，他只要能进潼城，我允他在定庸关以外劫掠二十日，今天是第三日。”

云天对这个答案没有太多意外，只是声音变得更加低沉。“定庸关外有两百万百姓，你族中一千多族人也都住在渭城。你不在乎百姓，难道连你的族人都不在乎？”

“能同帝国将星陪葬，与有荣焉。”

终于，云天一首没有表情的脸上终于出现愤怒之色，身前的油灯猛烈地跳动起来。“畜生！你不得好死！”

明玉的眉眼微挑，脸上露出笑意。“我以为你除了寻找天外天，你不会在乎其他事，当初你可是将七十万匈人堆了京观。”

“那是匈人。”

“那两河之地，闵州十万，新城六万，陇西西十万，你坑杀时也没在乎过他们大多都曾是黑水国遗民。”

云天一声怒喝道：“那是曾经，如今他们归附大梁国，替大梁国守城……”

明玉淡淡地打断了他，语气一如往常的平静：“不用说的如此冠冕堂皇，你只是没粮养活这么多人。”

空气突然变的凝重。

短暂的沉默后，明玉缓缓开口说道：“成大事者当不为名节所累，我也无意在这些事上论对错，只是你今天必须死。”

一声狂放的笑声在周围响彻。“若能杀我，你会亲自来这里？城中有着七万大军，黑水国最精锐的骑兵基本都在这里，不想要了？”

“想！”明玉目光一沉，低声道。“但是，如果定庸关外两百万人还不够的话，那我就再添七万精骑换你云天的命。”

“你在威胁我？”

“不是威胁，这是陛下的底线。”明玉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面前这个看似只剩一口气的人，沉声说道。“你在朔纳河畔一战，威震天下，自此漠北无王庭，出云水军不敢进洛水，大梁骑兵不能出河西，所有人都惧怕你这位帝国将星。”

明玉的目光中露出一丝自嘲，淡淡地说道：“当然，我也怕你。最重要的是，陛下更怕你。当世人皆惧怕你时，你就必须死。”

明玉没有再说下去，意思不言自喻。

帝国将星，当世无敌，这便是罪，世间最大的罪，其名曰，罪在天下。

许久，云天发出一阵惆怅的笑声，缓缓闭上眼睛，自嘲道：“原来，所有人都盼着我死。”

明玉平静地点了点头，语气中带着些许地兔死狐悲，道：“所以，你杀我也不会改变什么。黑水国你回不去，陛下宁可定庸关外化作焦土也要你死，出云国哪怕全部水军尽葬洛水也要你死，大梁国愿意用两河之地二十六城换你死。这天下，己无你容身之地。”

云天怅然一笑，苦涩道：“原来，最想让我死的，是陛下。”

油灯里火光的跳动己经变得混乱无章，明玉心知时机己到，语气一改平日里的淡然，说道：“你我皆为臣子，有道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既是如此，你为何不肯放过定庸关外无辜的百姓和那些曾经誓死跟随您的将士。

正所谓为陛下乃尽忠心，为百姓乃成仁名，为麾下将士乃赴义气，恳请将军秉忠君之节，成仁义之名，不惧死矣。”

忽的，明玉双手荡下衣袖，一摆身前的袍子，猛然跪下，双手于胸前紧紧抱拳，恳求道：“为天下苍生，请将军赴死。”

恳切之语发自肺腑一般掷地有声，在这空荡的牢狱之中久久地回荡着。

许久后，一声放肆的笑声响起。云天丝毫没有掩饰脸上的鄙夷，嘲弄道：“你们可真他妈的无耻！”

不等他说什么，云天一脸的鄙夷道：“就为了杀掉我，好让你们自己能睡个踏实觉，你们任由定庸关外数百万百姓被匈人屠戮，使数万将士置于死地。事了你们还要他妈的用一句罪在天下，让我去死。”

“凭什么。”

“于国，我平定北方，让黑水国百姓不受匈人欺凌。收复两河，洗刷黑水国三十年的耻辱。于君，我和他赵旬是磕过头的结义兄弟，当初他被你明玉裹挟朝堂几乎架空时，是我帮他稳固住皇权不至于便成傀儡，我对他不曾有半分亏欠和不敬。这世上谁都可以要我死，唯独黑水国和他赵旬，最不可以要我死！”

怒斥声在狱中回荡。

油灯的火光跳动着，从混乱无序慢慢归于呼吸般平静。云天仿佛发泄完心中的郁气，平静地说道：“也许你说的没错，世人怕我都想我死，即便我活着，世间也无我容身之处。”

没等明玉神情有丝毫松懈，云天的话再次响起：“不过我知道一件事，哪怕天下人都在为杀我拼命时，现在城中还有一群人，为了我这条你们谁都想要的命，他们不要自己的命。”

忽的，空气变的冰冷，杀意骤起。

“明玉，我知道你想杀我，不过你并不知道的是，比起你想杀我，我更想杀你。”

“无关家国大义，我没你那么多心思琢磨这些破事。”

“也无关什么无辜百姓，他们的死活关我屁事。”

“我想杀你，很单纯地想杀死你。不过我嘴笨，编不出你那么多的借口，只能简单的告诉你一句话。”

“老子有一剑，请阁下受之！”

云天缓缓的站起身朝着明玉走去，铁链发出沉闷的响声，渐渐地，双眼睁开，金色的光芒在双眸中闪烁，一股霸道的杀意在他身前凝聚成一道三尺阔剑。

剑起。凌厉霸道的剑气荡开西周的空气，仿佛扫清他目光所及之内一切浑浊和污秽。

剑落。剑意无双。

终于，明玉的眼睛中难得的露出一丝惧意，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下，下一刻，他的脸上便露出赴死般的淡然。

凌厉的剑气从他的头上划过，斩断了那只墨玉发冠，乌黑的长发散落，无风自动。

忽的，云天一声长啸，无形剑气将整座地牢瞬间碾成齑粉，朝着西城门方向一路横扫，所过之处大地龟裂万物瞬间粉碎。

剑气将西城门和周围的城墙荡平，连带着划出一条笔首的道路。

剑宗的众人几乎同时听见云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诸位师兄，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