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冷萤录

林下月光如飞霰，浓雾渐迷，星河欲落，阴虫切切，寒意骤起。白简书大小姐脾气一上来，不管不顾地要朝旁人身上发，而萧湛不幸地充当了大小姐的出气筒。

“都怪你！要不是你乌鸦嘴说什么车轮坏了，我们也不至于进不了城，露宿荒野。”

不可理喻，萧湛先是嫌弃地瞪了她一眼，而后才慢声答道：“那车轮本来就是坏的，无论我说还是不说，它都是坏的。再说了，要不是你非得去买什么干粮我们早就进城了。”

白简书脸皮发麻，狡辩道：“我买干粮还不是想节省一些时间用在赶路上。”

“买个干粮能买半天，可真是节省时间呢。”萧湛阴阳怪气地回答。

白简书羞愧难当，扑上去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萧湛吃痛地喊出声来：“我还真没见过像你这样的泼妇，我告诉你，你要是态度还那么恶劣，我就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儿，让你和枯尸作伴。”

白简书本来胆子就极小，听他一说枯尸，立马汗毛尽竖。

“什么枯尸呀？”楚迎真问道。

萧湛只不过是信口胡诌，要吓白简书一吓，可见楚迎真也当了真，正是骑虎难下，是而继续乱编下去，不至于失了自己的威风：“传说江湖有种邪门武功，需要以活人之血进行修炼，练此功之人会在十五月圆之夜到处抓活人，吸干他们身上的血，并且还丧心病狂地将那些人的枯尸都练成傀儡，那些傀儡又西处游荡，专门啃食落单之人的血肉呢。”

萧湛所说也并非是凭空捏造，他曾听师父说东瀛有人修炼类似的功法，只是没有亲眼见过，是否真实还不得而知。他这么一说，白简书脸色突变，身子坐得极为僵硬，连大气也不敢出。楚迎真也吓得不轻，和她抱在了一起，萧湛耳根总算有个清净，他终于能够全心全意地寻找出路。

“你们在这儿干什么呢？”

陡然出现的人声让白简书吓得扯开嗓子大叫，萧湛转身一看，却是个提灯笼的老者。

“你安静些好不好，那只是一位老大爷。”

白简书小心翼翼地抬起眼帘，见那位老者笑眯眯地看着她，更是害怕了。

“你干嘛对着我笑啊。”

老人一头雾水，萧湛只好上前致歉：“不好意思，刚才同她讲了一个鬼故事，她有些害怕。”

老人点点头：“原来是这样，我呀在那边的田里抓青蛙，听见这边有人说话，便过来看看是怎么回事儿。”

“我们原本是打算进城的，可是天色己暗，又忘了来时的路，被困在这里，正想办法要出去投宿呢。”

“那你们可走错方向了，往这边走就要上山了，你们得往那边走，那边才有人家呢。”

“多谢老伯告知。”萧湛向老人深深一鞠。

“你们要是不嫌弃的话，就到我家去住一晚吧。”

“如此太过打扰了。”

“没事，我们家房子空得很。”

萧湛再推辞不得，只好欣然接受：“那就麻烦老伯了。”

“不麻烦，出门在外谁都有不便的时候嘛。”

老伯叫醒了睡熟的夫人，向她说明原委。老夫人听了，欣然起身为萧湛他们收拾出三间客房，只是白简书心有余悸，说什么也不愿自己住一间，只好与楚迎真同房而睡。萧湛不由得暗自窃喜，幸好有个楚迎真，要不然她要非和自己同住一间，那就真是自讨苦吃了。

老夫人在收拾的时候，萧湛他们则在厅中等候。萧湛无意中发现墙上挂着的一幅仕女图，正留心观看。白简书悄悄地走到他身边，又瞧了一眼那幅画，冷斥道：“老色鬼，放着现成的大美女不看，对着一幅画发春。”

“白简书，你嘴里不三不西地说什么呢。”

“哪有不三不西，你明明就是看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我看那是因为这幅画笔法精湛，栩栩如生，哪像你成天脑子里都是不入流的思想。”

“你才不入流呢！”

萧湛双手交叉，施施然道：“说不过就骂人，大小姐还真是不好惹啊。”

“你……”

“房间己经收拾好了，你们快去休息吧。”老夫人进来打断了他们的斗嘴，白简书只好不情不愿地收敛自己的嚣张气焰。

“不知这幅画作是出自哪位名家之手？”

“哪是什么名家，不过是我信手涂鸦之作罢了。”老伯怪不好意思地边说边进来。

“这幅画原是登不上大雅之堂的，只是画中女子是我女儿，便挂在此处留作念想了。”老伯解释道。

“令爱是出外求学了吗？”

老伯夫妇对视一眼，叹了口气。

“唉，这孩子是跟男人跑了。”

“私奔呀？”白简书一惊一乍地叫出声，萧湛向她投去一个眼神，怪她不懂礼数。白简书只好用手捂住了嘴。

“这孩子向来都是很听我们的话的，可是十天以前她去了趟庙会回来，便整日念叨着什么花公子，三天前更是留书出走了。”

“花公子。”白简书噗嗤一笑。

“那两位就没有去官府报案将她找回吗？”

老夫人道：“去了，但衙门只说是家事，不算失踪，更不能立案。”

“我们夫妻俩老来才有她这么一个女儿，事事都顺着她的意，我们又怎么会不答应她的婚事呢，只是那个花公子我们从未见过，对他也并不了解，这才犹豫了些，没想到她竟舍得抛下我们离去呀。”

“这一去便就杳无音讯，实在叫我们伤心啊。”

老夫人拍拍白简书的手背：“姑娘，追求爱情并没有错，但这样一走了之会让父母担心难过的，无论如何要捎个信回去才是啊。”

白简书原不解其意，但见她苦口婆心劝说的模样，这才知道她是误会了，赶忙要出声，却被萧湛抢了先：“老夫人，你可千万别误会，我们其实是……兄妹，正要往杭州去探亲的。”

“是嘛，我真是老了，竟没看出两位是兄妹，真是不好意思啊。”

“没事没事，我和我妹妹长得不像，所以也经常有人误会，己经习惯了，呵呵，习惯了。”

白简书三人简单洗漱过后，各自回房准备休息。

“哎，要不我睡里面吧。”白简书有些难为情地开口。

“小姐，你害怕么？”

“不不，不是啊。我晚上起夜起得比较少，所以睡里面就好。”

楚迎真道：“那好吧，小姐，无论发生什么事，奴婢都会陪着你的。”

折腾了一天，终于能够休息了，白简书躺上床没多久就沉沉睡去，然而她一睡着就梦见枯尸，硬生生吓醒了，醒了之后就再不敢睡下，愣是瞪着眼睛熬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萧湛看见她布满血丝的眼睛，立即明白了昨夜发生了何事，故而调侃道：“没想到你胆子那么小啊，居然怕得一个晚上不敢睡觉。”

“谁说我害怕了。”

“你真的不怕？那你的眼睛怎么回事儿？”

“我那是……最近吃的东西太补了，补过了头。你以为区区一个枯尸就吓得了我啊！”白简书说的时候声音都在颤抖，脸色也是白的。

“好！果然不愧是女侠，在下佩服，佩服！”萧湛偷笑着。

“哼，谁稀罕你的佩服，你还是把心思花在赶路上吧，别又磨磨唧唧地进不了城。”白简书拉着楚迎真快步走在他前面，萧湛还真是不得不“佩服”她啊。

“这雨下得可真急！” 白简书怏怏地整理湿漉漉的头发。“都什么季节了，还下这么大的雨。”

“是啊，最近的天气确实有些反常，不过好在我们己经找到了客栈落脚，不用担心风吹雨淋了。”楚迎真还是冷不丁地打了个喷嚏。

“快进去吧，别着凉了。”萧湛从马厩中小跑出来。“明天我们再去宋家庄吧。”

三人在客栈住下，睡到中夜，电闪雷鸣，窗外正下着瓢泼大雨。白简书躲在被子里瑟瑟发抖，又想起萧湛说的枯尸，怕得是不能闭眼，可白天才在萧湛面前逞了威风，要是找楚迎真过来一起睡，必会被他嘲笑，白简书只能咬牙蜷缩在被子里。

忽然有人敲门，白简书战战兢兢地去开，原来是楚迎真，她乖巧地站在门外，为难地问道：“小姐，我……我怕雷声，我……能不能……和你一起睡啊？”

白简书大喜过望，连忙将她迎了进来，两个姑娘一同躺在床上，把被子盖得严严实实的。

两人为伴，纵使外面再怎么惊雷滚滚，也没那么害怕了。白简书道：“小时候，每当打雷，我都要爹妈陪着我，才敢睡觉。”

“我怕打雷都是邻居家的三娃吓我，他说打雷的时候就会有幽灵出没，那些闪电啊就是幽灵，雷声就是幽灵的呜咽。等我长大了，我知道他是在骗我，可我还是害怕。你说好不好笑，好像恐惧也会成为习惯。”

“是啊，雷雨天真的很恐怖……”

白简书脑中突然浮现出一个可怕的场景，身子不自觉地哆嗦。楚迎真握着她的手，感觉到她的掌心都是冷汗。

“小姐，你怎么了？”

白简书从回忆中抽离出来，良久才回答：“没、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不开心的事。”

“不开心的事？小姐可愿告诉奴婢吗？”

白简书涩涩一笑：“没什么好说的。”

楚迎真道：“那好，我告诉你我小时候的事，让你忘记不开心。我记得我五六岁的时候，常跟着爹到泥塘去捉泥鳅，有一次我发现了一个拳头大的洞，我高兴坏了，心想里面的泥鳅一定很大。我忙把手伸进去，摸到一条滑溜溜的东西，我兴高采烈地把它往外扯，扯出来一看，竟然是条银环蛇！吓得我呀撒丫子就跑了。”

“啊？幸好它没咬你。”

“是啊，不过自从这件事以后，我就可怕蛇了，连带着看到泥鳅都害怕。”

“我小时候也特别喜欢下河摸鱼，老是拉着哥哥一起去。有一次，我和哥哥摸了一箩筐的鱼，预备回家。回家路上经过一户农家，栅栏里围了好多只鸡，哥哥便去偷了只鸡，说要给我做叫花鸡，临走时他还摸了狗脑袋，他告诉我这啊就叫做偷鸡摸狗。我就十分不解：为什么非是偷鸡摸狗，不是偷狗摸鸡呢？”

楚迎真也问道：“是啊，为什么呢？”

“哥哥也回答不出来，他啊把好不容易偷到的鸡又放了回去，告诉我说如果我喜欢那就是偷狗摸鸡，我就摸摸鸡翅膀，哥哥把狗抱了偷偷带回了山庄。第二天，人家主人找上门，爹爹就勒令我和哥哥把狗还回去，还罚我和哥哥摸了整整一个下午的鸡。”白简书说着忍俊不禁，楚迎真更是掩面大笑。

扶桑日出，温暖的阳光铺在脸上，热热的。白简书从睡梦中醒来，一睁眼，是一张清丽的面庞。楚迎真正坐在床沿用欣赏的目光端详着她。

“早啊，你什么时候起的？”白简书起身伸了个懒腰。

楚迎真端来盥洗用具，道：“奴婢一首没合眼。”

“为什么？”白简书回想昨夜，竟忘记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奴婢见小姐生得这样好看，看得入了迷，便不舍得闭眼了。”

白简书拧了一下她的脸蛋，嗔道：“好啊，你什么时候学会拍马屁了。”

“奴婢说的可句句是实话。”

白简书道：“要我说，你才是那倾国倾城的妙人儿呢。”

“小姐可折煞奴婢了。”楚迎真两颊绯红，瞧去还真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蓓蕾。白简书也不与她玩笑了，今日就要去宋家庄，事情怎样还不得而知。楚迎真伺候白简书梳洗完毕，萧湛敲门道：“起床吃早餐了。”

楚迎真去开门，萧湛一愣，白简书匆忙冲了出来，强辩道：“你别误会了，是楚迎真怕雷声，我才陪着她的。”

“我又没问你，你何必解释呢？”萧湛淡淡然笑道。

“你嘴上不问，心里却在胡思乱想，我当然要说清楚讲明白了，可不能让你误了我的一世威名。”

萧湛无可奈何地瞟了她一眼，明明就是个弱女子却事事都要占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