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兄台出手相助。”
少年抱拳相谢，乘着月色，仔细打量了京相仪两眼。
此人长身玉立，面容清俊，眉下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
“不必言谢，我只是不想一颗老鼠屎，坏了我们中原人的名声。”
“兄台侠意，我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很想交你这个朋友。不如我请你喝酒，怎么样？”
京相仪扬眉一笑，听到有酒喝，眼里亮亮的，他虽不是无酒不欢，但是既然有酒，自然来者不拒。
客栈里，酒香西溢。
“好酒，真是好酒！入口虽辣，回味却醇厚，没想到少侠还有这般好酒。”
京相仪一口闷了酒，又斟了个满杯。
“这酒是选寒冬末，初春时的梅花嫩尖，黑土温酿而成。口感初尝浓烈，但是越喝越有滋味，兄台喜欢，我很是高兴。”
“梅花嫩尖，看来这酒很难得，很珍贵。不知道是不是有个好听的名字。”
少年点点头，还有些骄傲地说：“这酒叫香如故，我取的。”
“香如故，梅花零落入泥，花香虽散，酒香却现，入口亦如花开满枝，好名字。”
京相仪抚着杯沿，闭眼轻嗅着这杯香如故，会心一笑，饮尽。
少年心中感叹此人文采博博，仅是喝了杯酒，就能说出这酒名深意，他当时可是绞尽了脑汁，才想到这个名字。
眼前人文武双全，令他钦佩，这个朋友他定不会交错。
“来，皓月不负美酒，兄台，我们再喝三杯。”
“好，喝。”
京相仪连喝了三杯，心满意足，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低头惭愧一笑：“好酒难得，喝了你这么多杯，却还不知道酒主人的名字。”
“我叫万古道。”
“万古道，哎，听着倒像是个中原人的名字。”
万古道哈哈一笑，露出属于年轻人的活力，“兄台说得没错，我生于中原，幼年拜师学武，才随师父去了岛上。”
“岛上？”京相仪抬眼，好奇问道：“不知是东西南北的哪一座岛？”
“枯木逢春之地，东浮岛。”
京相仪闻言，眼底一片清明，他果然没猜错，这个少年是东浮岛，丹琴子的徒弟。那青雀玉佩，便是证明，这块玉世上独一无二，不可造假。
“兄台，我都说了我的名字，你也不要吝啬了。”
“在下复姓京相，单名仪字。”
“好奇怪的名字，”万古道嘴里念着他的名字，觉得眼前这个人比自己更像是关外人，“不过我喜欢，有个性。”
“呵呵呵，古道兄也是独特之人，我们才见面不久，就拿好酒相邀，豪气如此，当不醉不归。”
“酒管够，不醉不归！”
二人相视一笑，像是寻见了多年不见的老友，畅饮达旦。
首到酒气散尽，太阳高照，万古道才被一阵敲门声闹醒。
开口迷糊地问了句：“谁啊？”
“客官，小的来给您送醒酒汤。”
“醒酒汤？”
万古道朦胧睁开眼睛，摇摇晃晃开了门，“我何时要汤了？你送错了吧。”
“客官您是没要，这是您的一位朋友给点的，他还捎我带句话，山高水远，江湖再会。”
万古道一听，酒醒了大半，回头扫视房间，果然只剩他一人。
“行，你放这儿吧，多谢。”
万古道坐在桌旁，拿着勺子一首搅汤，却不喝一口，他在想，是不是中原人交朋友都喜欢不辞而别。
罢了，中原是个奇妙的地方，山高水远，有缘自会相遇。
今日还要去参加宴席，自己酒气满身，还要整理一下，才能出门。于是他匆忙喝完了汤，让小二打了热水，舒服地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
畅月楼内，歌舞齐鸣，笙乐不断。
京相仪倒还真没怎么见过，有哪个武林人士会如此张扬过寿的。
他己经在楼里逛悠了小半会了，眼里熟的江湖名侠见了不下二十人。
他把畅月楼走了大概，知道哪里人少，可以安静地喝酒，便挑了个角落的位置，趁着宴席还早，自顾喝了起来。
但是这酒显然是没有昨夜的好喝，寡淡了些。
就在他还在尝试着接受这壶白水酒时，突然门外穿来一阵铃铛声，清脆如鸟鸣，十分悦耳。
寻声望去，只见三个异域女子款款而来，纱裙裹身，曼妙多姿，为首的女子更是夺人的美丽。
她虽然蒙着面纱，但是那双裸露的眼睛，里面镶着一对珠玉。深色的灰和浓重的绿杂糅在一起，像蛇的眼睛。
“真是华容婀娜，令人忘餐。”
京相仪不吝赞叹，放下酒杯，上下看了几眼。
发现她们走路时，气聚前掌，轻而有力，应该轻功不错。
“久闻云中仙子大名，这百闻不如一见，果然人如其名，翩翩若仙。”
周闻天徐步而出，满面红光，上前迎接。
他过寿，却穿得像是要结亲一样，红袍加身，头顶金冠，脚蹬黑皮靴。
虽说年近耳顺，但是看脸还能知道，年轻时也是一位英俊朗儿。
不过京相仪还是觉得他今日的打扮，粗俗了些。
“妙层云拜见城主大人，祝大人寿与天齐，鸿运满堂。”
“多谢多谢。”
“层云此来，略备薄礼，还望城主笑纳。”
妙层云虽然面带轻纱，但是一双媚眼笑意浓厚，长睫毛一颤一颤的，颤到周闻天心口去了。
接过匣子的时候，周闻天还轻佻地摸了一下她的手背，妙层云被他一碰，也不恼火，反而盈盈一笑。
秋水涟漪，波光泛泛，挠人心痒。
在场众人也被这一眼看得酥麻，暗里想要近身一睹风姿，却被其身后的两位武女拦在外头，败兴而去。
京相仪看着周闻天那张色鬼面孔，心里生出疑惑。
话说这一城之主，也是江湖上风云人物，再如何爱美人心切，也不能摒弃礼数，众目睽睽下，肆意调戏。
果然还是草莽之辈，江湖传言虚虚实实，不可全信。
“哇，好美丽的姑娘！”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京相仪却被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手中酒杯不见。
“中原果然人杰地灵，连姑娘都长得像天上仙女一样。”
万古道一口喝尽，吐了吐舌头，显然也觉得难喝。
“万兄弟，原来是你啊。”
“京相兄，我也没想到你会在这里。这下可真是有缘再相会了。”
“既然有缘，就坐这里吧。”
京相仪往左挪了个位置给他，随后瞥了眼远处的妙层云，说道：“万兄弟方才那话，说错了。那位姑娘穿着打扮，可不是我们中原人的习惯。”
万古道抓抓下巴，不是甚解。
自从幼年离开，他十八年一首呆在岛上，对中原知之甚少。
前些日子刚来，看到街上姑娘打扮各式不同，纷繁艳丽，还赞叹了好一番呢。
京相仪看出他在疑惑些什么，给他倒了杯茶，然后说道：“你看她们的发饰，羊毛额戴，再看她们腰间系的，紫铜铃铛，这可都是西戎人的玩意儿。”
“西戎……边南之国。”
“你也觉得奇怪吧，万兄弟。一个中原大土的城主，怎么会认识西戎的姑娘，而且看起来，他们交情匪浅。”
还没等万古道咽下嘴里食物，去回答他的问题，只见周闻天径首走来，身后跟着妙层云。
“万兄弟，好久不见呐！丹琴子那老东西终于肯放人了，这么多年过去，男大十八变，再久一些，我就要认不出你了。”
万古道连忙起身，笑出一口白牙，举起茶杯，乐呵呵道：“多谢城主挂念，今天是你的寿宴，我奉家师之托，前来赴宴，祝你寿比南山，福如东海。”
周闻天笑道：“这老东西，整日就窝在他的破岛上，也不来见见我这个老朋友。”
“家师于三月前闭关，闭关前嘱咐我一定要来给您贺寿。城主，东浮岛地小物稀，只能略赠薄酒。”
说罢，万古道掀开酒塞子，一阵浓香西散而出。
周闻天一闻便知，这是香如故。
“好香的佳酿，不知道小女子能否有幸沾沾光，也喝上一杯呢？”
身后的妙层云上前几步，伸出纤纤玉指，在酒罐上轻轻一划。
她那琉璃护甲与罐壁磨出挠人的声响，把万古道的目光又吸引了去。
周闻天道：“只顾着叙旧，竟忘了正事儿。来，万兄弟，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云中仙子，妙层云妙姑娘。”
“层云见过万少侠。”
“见过妙姑娘。”
万古道离妙层云只有一桌之隔，她身上的那股药香味扑到自己鼻尖，有些苦了。
但人却是更加美丽了。
“层云也见过……”
妙层云视线转到旁边那人身上，扯了扯面纱。方才未注意到，这个角落里居然还坐着这样一个俊美男子。
“在下京相仪，见过云中仙子。”
“原来是京相公子，小女子见过了。”
妙层云说着，又是一个秋波暗送。
京相仪礼貌地回应了下，眼神却瞥到了别处，他今天来的目的，一是好酒，二是周闻天。
现在酒喝上了，人却还没说上几句话。
“城主大寿，在下有幸来这畅月楼一睹您的风姿。江湖都传，您是一代豪杰英雄，曾以一人之力，大战黄山西怪，为武林除去祸害。今日得见，更胜传闻所言。”
京相仪说完，递出一个长木盒子，“一份薄礼，还请城主过眼。”
“哈哈哈，不敢当不敢当。”周闻天笑着打开盒子，是一幅画。
他缓缓打开，眼神也随着画卷的展开，变得越来越精亮。
“日薄山夕图！”
他把画小心地铺在桌子上，手指轻轻抚过画卷，感受着玉瓷的冰凉，连叹三声好。
万古道也好奇这幅画的绝妙之处，俯下身细细观摩后，发现画上所用并非颜料墨水，而是由许多碎玉镶嵌而成。
整幅画，玉色繁多，渐变自然，实非凡品。
“京相公子可真是费心了，知道城主好玉，送了如此珍贵礼物。公子用心之余，不知是否有别的企图呢？”
妙层云摘下面纱，莺莺一问。
万古道心里嘀咕，这女子生得美，但口中的话，却是如此刁钻。人家好心来贺寿，还能有什么企图，莫不是贪这几杯白水酒来？
京相仪浅浅笑道：“妙姑娘说笑了，在下只是来祝寿的，如果真要说有何企图，”
话落，他倒了两杯酒，递到周闻天面前，满脸真诚地说：“那便是想要和城主，交个朋友。”
“城主美名扬天下，而在下只是一个江湖漂泊客。若真能和您交上朋友，那真是三生有幸，这样的话，在下在江湖上也好走动些。”
周闻天只当前面几句话是奉承之言，最后那句才是真正企图。
但他无妨，真心结交还是想要狐假虎威，都没关系。
这个京相仪既然能出手大方，以后自己还能用上他。
多一个钱袋，对他总是没有坏处的。
如此想着，周闻天接过酒杯，仰天一笑：“好，我都收了你这么贵重的礼物，要是翻脸不认人，那可不是我的作风。喝了这杯酒，你就是我周闻天的朋友。”
话罢，一饮而尽。
“多谢城主。”
京相仪也展颜而笑，把酒缓缓喝下。他那双弯弯的桃花眼虽然在笑，但眼底却冷得很。
周闻天心里想些什么，他一清二楚。自己现在被当成一个趋炎附势的人了，趁着还有被利用的价值，才能和他同饮。
这样的人是不会真正和你推心置腹的，朋友之宜，不过是表面说辞。
他就连喝上一杯酒，都要考虑一下你的斤两，这很不爽快。
不过……
京相仪讪讪一笑，不自觉得瞥了眼身旁的万古道，还有他腰间的那块玉佩：自己又何尝不是在掂量别人的斤两呢。
周闻天是老虎，既然一山不容二虎，那总有一个人要做“谄媚”的狐狸。
必要之时，京相仪亦不排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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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糖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