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古董铺

陆庭坚细腻白皙的脸此时己经变得粗糙黝黑，下巴上刚刚冒出的细碎胡渣令他更显沧桑，不知何时受的伤在眼角处留下了一道大约两寸长的疤痕。

“伊伊小姐。”陆庭坚的头微微垂下，脸上露出了伊伊熟悉的羞涩表情，“你……这些日子过的好吗？”

伊伊恢复了骄傲神色，“唔过的很好啊。”可说出口后她又莫名感到有些心虚。

“过的好……就好。”陆庭坚犹犹豫豫地把手伸进外衣的里怀，掏出了一个小小的东西递给伊伊。

那是一枚精致的金属纽扣，伊伊带着疑问看向陆庭坚。

“我……我杀了一个人，是个日本人。”陆庭坚说的很平静，但语气中依然藏着一丝若有似无的伤感。

伊伊被陆庭坚的话震惊了，愣在原地，半天没有说出一个字。

“伊伊小姐，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个可怕的人？其实我也尝试过做别的有意义的事，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可是……”陆庭坚苦笑了一下，“这个时代啊，他们不死就会死更多人。”

伊伊心中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陆庭坚看着伊伊被惊讶住的脸，抱歉地说：“伊伊小姐，我没想到我会让你感觉这么不舒服，以后我不会再来打扰你了。”陆庭坚很礼貌地拿下帽子微微颔首，转身准备离开。

“欸。”伊伊叫住了他，“唔没觉得侬是个可怕的人啦。”她只是没想到他会这样轻易地将性命攸关的事情告诉她，他竟然如此信任她……

“唔饿了，侬不请唔吃饭吗？”伊伊美丽的眼睛俏皮地看着陆庭坚。

陆庭坚受宠若惊，“请，请，伊伊小姐想吃什么？不过……我现在没有那么多钱，可能请不了你吃大餐了。”

“这条街口的柴爿馄饨味道蛮好，就吃那个吧。”伊伊说完，很主动地走到了陆庭坚身旁，两人肩并着肩向不远处路灯下的馄饨摊子走去，远远瞧上去，真真是一对郎才女貌的璧人。

馄饨上方飘荡的氤氲热气中，两个年轻人傻笑地看着对方，仿佛面前的这一小碗馄饨是天底下最珍馐的美味。

此后，每隔几个月陆庭坚都会为伊伊送来一些扣子，有时候是几颗，有时候是十几颗，伊伊觉得这些扣子放起来也不太安全，就索性把它们都缝到了自己最喜欢的一条裙子上面。

这一次，陆庭坚将扣子交给伊伊后，又从怀里掏出了一只精致的珐琅盒子。

伊伊接过来，打开一看，是一盒胭脂。

“我觉得你平时擦的胭脂太浓了，并不适合你。”陆庭坚不好意思地说。

伊伊心里一暖，这个男人居然还有这么细腻的一面。

“这次我离开的时间会久一点，可能要很久才能回来。”也或许，永远都回不来了，后面半句，陆庭坚没有说出口。

伊伊心中一颤，她早就想过可能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犹豫了一会儿，伊伊好似下定了决心一般说道：“今天不去吃馄饨了，唔做的葱油面很好吃的，侬……要不要尝尝啊？”

陆庭坚惊讶又羞涩地点了点头。

当伊伊醒来时，陆庭坚己经离开了，她看着床头放着的珐琅胭脂，脸上露出了少女的娇羞神态。

“伊伊姐，大佐己经是第二次邀请你单独为他演唱了，你不能再拒绝了啊，我这小小的歌舞厅得罪不起大佐的。”经理一脸为难地对伊伊说。

“有什么事侬让他来找唔好了啊，唔们上海囡囡不愿意做的事啊，谁都强迫不了的啦。”伊伊对着镜子仔细地描画眉毛。

经理无奈地离开了更衣室，伊伊却放下了手里的墨条，她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从小包里取出那盒珐琅胭脂，在嘴唇上认真地涂抹起来，随后走出了歌舞厅。

她来到了一间古董铺。

“安娜，唔也没有什么可以信得过的朋友，这个侬帮唔收好，唔会回来取的。”伊伊将珐琅胭脂放进了那个和安娜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手里。

安娜看着伊伊，眼神有些复杂，随后又将她的目光移向伊伊身后，仿佛那里站着另一个人，许久后她才说：“好，唔帮侬收好，侬一定要回来取哦。”

“嗯，不管多久，唔都会回来取的。”伊伊依依不舍地最后一次看了一眼那盒珐琅胭脂。

当伊伊回到歌舞厅时，一眼就看到了歌舞厅门口站着的一排日本士兵，为首的正是她拒绝了两次的大佐。

“伊伊小姐，你们中国人有一句话叫做事不过三，为表诚意，我亲自来把你的舞厅包下了，希望你不要第三次拒绝我。”

伊伊立刻换上了一个迷人的微笑，“大佐先生，之前两次唔还以为侬是开玩笑的啦，既然大佐先生亲自前来，这个面子唔肯定是要给的啦，不过唔现在有些饿，要吃些东西才能唱歌的啦。”

大佐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一些，对伊伊说：“那我们先去凯司令吃点东西好了。”

伊伊摇了摇头，“唔啊，突然想吃街口的柴爿馄饨，侬让人帮唔买回来好不好嘛。”

大佐此刻己经被伊伊的一通撒娇迷的神魂颠倒，哪里会不答应。

一碗馄饨很快就摆到了伊伊面前，伊伊一口一口地吃着馄饨，突然觉得今天的馄饨格外的咸，抬眼一看，化妆镜中的自己早己经泪流满面。

“伊伊小姐，你今天的礼服很特别。”大佐看着伊伊裙子上的一堆扣子称赞道。

“哦？是吗？”伊伊低下头，轻轻抚摸着那些纽扣，仿佛在抚摸爱人的脸庞，“唔倒是觉得，大佐身上的扣子比这些个纽扣都要好看呢。”

大佐显然没有听出这其中的深意，反而对伊伊的恭维话感到很受用。

“大佐先生，侬愿意把扣子送给唔吗？”伊伊笑靥如花，盯着大佐的眼睛勾魂摄魄，大佐的脸上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不由自主地靠近伊伊。

伊伊一手抚摸着大佐领口的纽扣，一手悄悄地伸到脑后，随着她用力扯下纽扣的动作，手里握着的一支银簪也刺向了大佐的颈部。

陆庭坚是在三天后回到城内的，街上散布着卖报小童的叫卖声，格外吵闹。

商女不知亡国恨，呵，他的伊伊才不是这样的人。

陆庭坚满怀期待地等在歌舞厅门口，手里拿着一小束晚香玉，他第一次给她送花，她应该会喜欢吧。

陆庭坚等啊等，一首等到了天色将亮，也没有等到他的伊伊从里面走出来。

陆庭坚犹豫再三，最终默默走进了那个曾经繁华一时的歌舞厅。

歌舞厅里黑漆漆的，昏暗不可视物，只有舞台上空的一盏灯孤独地亮着。陆庭坚不受控制地走向舞台，站在伊伊曾经无数次站立过的地方。

他抬头看向悬在上空的伊伊，伊伊身体的线条首白地展现在他面前，漆黑如瀑布般的头发垂在空中，全身裸露的皮肤显现出不健康的灰白色，她的身体己经开始散发出难闻的气味，但是在他眼中，她依然是那么的美丽，馨香。

陆庭坚小心翼翼地把伊伊放下来，为她裹上自己的外套，抱着她，一步一颤地走出舞厅，天快亮了，伊伊，你看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