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女侦探

石严修坐在他那张陈旧的办公桌前，用依旧慈爱的目光看着木槿。十八年来，无论他在妻子离世时沉痛的悲哀下，还是在木槿被上一个女校开除的盛怒中，只要一看向女儿，他的目光永远都是深沉的爱意。

“木槿，今天特蕾莎修女又跟我告状了。为什么和井家的姑娘打架？”

“我说将来我想做一名警察，她说我什么都做不了，只配嫁人！”十二岁的木槿嘴角青紫，眼圈很红，但是没有哭。

石严修呆住了几秒，随即说道：“这都怪我，不应该跟你讲案子的事情，你以后不要再提这些，否则今天就没有晚饭吃！”

“你每次都这样说，但每次都有晚饭。”木槿看着父亲，小声说道。

“木槿——”父亲张开手臂，木槿绕过桌子扑向父亲，但这张熟悉的木桌好像无比巨大，木槿如何也无法绕过去，她眼睁睁地看着父亲越来越远，表情逐渐模糊......

“爸爸！”木槿大叫着睁开眼睛，原来是梦。

一大早，沈朔风满脸泡沫，正对着镜子刮他那刚冒出头的胡须。作为一个单身汉，寓所只是他睡觉和洗澡的地方，除此之外一切事情都可以在办公室解决。而作为沪上警察署的探长，他的时间也只允许他在办公室完成大部分工作，只要他不准备尸位素餐、靠领一份工资过活。

“咚咚”，助理塔木敲敲门，小声道“探长，石小姐来了，她说有事找你。”

“说我在开会”，沈朔风头也没回，边刮胡子边道。

“恐怕她己经听到我们的谈话了......”塔木满脸不自在，小声说，“是的，她己经听到了”。

沈朔风拿起旁边的毛巾一把擦掉泡沫，扔掉剃刀。剃刀落桌的声音刚刚落下，木槿就迈进了办公室：“早啊，朔风。”

“早，木槿。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朔风，我父亲己经两天没回家了。”木槿站定，不及寒暄便讲出了自己的目的。

“哦，是吗？伯父是个有经验的侦探，我想他的安排一定有他自己的原因。”沈朔风道。

“不会的，父亲不回来总会叫人捎个话来的。”木槿一边说着，一边坐在了沈朔风的办公椅上。

“木槿，别胡闹，我会安排人去了解的。现在，你，赶紧回家去。我很忙，没时间陪你玩。”沈朔风下起了逐客令，但对石木槿来说，毫无意义。

“我不是在玩，朔风，我相信你很忙，你忙得来不及擦干净脸上泡沫。”木槿抬起下巴，用手指了指朔风的脸上，“对，左边耳根下面。”

“......”朔风无语，他带着些怒气掏出外套兜里的几张照片扔在桌上，“我真的很忙，苏州河里的尸体、租借洋人丢的首饰、那些工人的闹事.......”

木槿拿起桌上的照片翻看，“这个是苏州河里的尸体吗？手表还在手上，我猜钱包也还在吧？颈上的伤口可真是一点都不整齐，午夜屠夫的手笔可比这整齐多了。找到他的家属了吗？”

“见过他的太太了。”沈朔风一边答道，一边把照片收起来，“这些不是你应该看的，快回家。”

“他脚底有红疹，这是梅毒，他一定还有个情人，或许你应该查查他的太太，这看起来像是一个被嫉妒冲昏头脑的女人做的事。”木槿答道。

“好了，走吧走吧，伯父的事情我会安排人去查一查的。”沈朔风一边说着，一边拉开门。

“再见”木槿拎着包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塔木！塔木！”沈朔风叫道。

“探长？”塔木走进来。

“去请他夫人过来问话。”沈朔风扬扬手里的照片对着塔木说道。

木槿乘着人力车赶回了家。父亲在汽车公司有固定的租借车子与司机，在需要撑场面的时候会用到。但是木槿更喜欢乘人力车，这样她可以和人力车师傅聊聊天，听到一些报纸上和太太小姐们不会讲到的事情。

快到家时，她远远看到胡姨站在门口，走近之后看到胡姨眼睛红肿，似是哭过。

“胡姨，发生什么事情了？”

“小姐，你回来了。”胡姨说着话，眼圈又红了，“张医生和老爷.......在客厅......”

“爸爸，你总算回来了！”木槿冲进屋，看到父亲躺在沙发上，向一旁的张医生致意，道“我父亲最近喝的酒实在太多了，我让胡姨去熬点醒酒汤。”

“石小姐，尊父并非喝醉了。他是......”张医生欲言又止。

“老爷他，去世了。”胡姨说着，落下泪来。

“我在街上看到尊父躺在路边，是心脏骤停。”张医生道，“石小姐，请节哀。”

木槿呆住了，她甚至来不及流下眼泪。父亲，父亲他怎么会......他明明很健康，壮得像头牛一样。

她慢慢走过去，抚着父亲花白的头发，眼泪开始一串一串地掉下来，叫道“爸爸，爸爸你醒一下，爸爸......”

对于沈朔风来说，石严修亦师亦友。当年沈朔风留学回来，遵照家里安排进了警署，石严修便是他的带教师傅。石严修离开警署后，沈朔风便接任了他的位子。

石家祖籍天津，在上海没什么亲戚，沈朔风与木槿一起操办了葬礼。遵照父亲生前的的嘱咐，石严修的葬礼是新式的，骨灰扬入了黄浦江。至此，曾在上海名噪一时的名侦探石严修，终是成了一段故事。

生活还是要继续。而今小公寓里只剩下木槿、胡姨和几个清扫婆子，家中的账目是第一要了解的。晚餐后，木槿拿来账目细细核对，只是这账目对着对着，便发现了问题。

木槿叫来胡姨，胡姨悄声告诉木槿，今天婆子买肉时被肉铺老板讨债了，卖猪肉的王屠夫说，再继续赊账的话，他要找上门来要帐了。清扫婆子最近两个月的工钱也没有发，他们己经在托人找其他雇主了。木槿大吃一惊。账目中父亲月月有一大笔花销不知去向，这些日常花销却尽数赊账？胡姨又安慰道：“我是小姐的陪嫁丫头，如今虽然小姐不在了，我确实不会离开大小姐你的。”说着说着，似是想起了当年木槿娘待她的好，竟呜呜哭了起来。

正在这时，门铃响了起来。来者是一名驼背老者，花白的胡须长约4寸，却打理得甚是整齐，随着老者一张一合的嘴巴而不断抖动。

“我约了石探长今天面谈。”老者声音低沉嘶哑，一口京腔十分正宗：“我女儿不见了，必须尽快找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