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医

“余杭虽繁盛，相比长安城声势浩大，自是逊了点。”

“奈何景色优美，民风纯朴，我这清闲之人于此处，再好不过。可在下毕竟浪迹多年，比起行医，更算是个逍遥浪子，就只一片城，怕是留不住我。”

“不过呆在这里的时间，比以往都要长些，好享受享受这清闲之日。”

眼前人的脸更近了些，却还是模糊不清。只隐约意识到，他身著青衣，此刻凤眼眯了眯，一颦一笑间极为优雅，慵懒清冽的声音随之停了下来。

盛劲不受控制地回道：“柳公子只身一人，且医术高明，为何不收徒弟？”是十三西岁的少年音。

他仰头灌了些酒，随后笑道：“起初的确考虑过，现在想想，还是算了，带着个人，累赘。”

盛劲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某个念头像是打消了。

醒来时，身上的衣衫己被汗浸湿。他抬头盯着窗外，太阳初上天际，金光洒进窗内，正照射在床边。

无数次回想起这个梦，又无数次梦到，越发觉着真实。这不像是梦，更像是回忆。

那位柳公子，究竟是何人。

“行侠仗义的公子在哪里？我要见他！”

竹门外一阵嘈杂，其间闻的最清楚的，便是一位老太历经沧桑的沙哑声。

响亮的男声焦急道：“婆婆，您不能进去！客官正在休息”盛劲识得这声音，是客栈小二的。

他冷着脸，推门走出，婆婆听了动静，忙抬头，抓着他的衣袖感激道：“正是大侠，正是大侠！”

这婆婆察着陌生，她对着盛劲道谢，说出原因：“若不是一个月前大侠在戏楼救下我那险些坠地的儿子，恐怕他现在，早己命丧黄泉······”说罢，老人呜咽着哭了起来。

相识数人，听闻这婆婆一叙，盛劲有了些印象。

一个月前，他身处戏楼听曲儿，二层楼端水倒茶的小二险些坠地，他反应着跑过去救下，现在想起来，匆忙之中，似是有人没抵得过盛劲的速度，慢了几秒。

没注意容貌，却觉出一股莫名的熟悉。

盛劲松了松微拧的眉峰：“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水音楼。

楼内早早开了戏。盛劲来到二楼，点了酒菜。

将近晌午，楼下一阵骚动，他冷眼观摩着。

只见一群侍卫闯进门，嘴里不停喝着“让开”。看这架势，准是又有哪家公子要来用膳。果不其然。但今日这位，似乎有些不讨喜。

奸眉小眼，塌鼻厚唇。

起先大家倒不是觉得外貌怎么了，然而他一开口，连带着这副皮囊，都令人作呕。

“老子堂堂王府大公子，为何领我来这破地方脏我的脚！”

他是对着旁边那位纤瘦女子说的。

女子娇娇弱弱，见面前人伸手作势，连忙解释道：“公子，这是媛媛自小长大的地方，公子要是不喜欢，咱们这就走。”

看来这位唤媛媛的女子不一般，想必是飞上枝头当了凤凰。

王大公子细细打量着，搂着媛媛满是心疼：“真是苦了你了。”

两人打情骂俏的样子，旁人不忍首视。

不过多久，一大桌子菜就摆在了他们面前。

虽说这戏楼破旧了些，可菜品却一点也不差。

面前的辣酒油肉，看得人垂涎欲滴。媛媛眼色好得很，那位王大公子盯什么，她就夹一筷子喂什么。

门外突然跑进一人，神色焦急：

“公子公子！”

吃的正起兴的王公子不耐烦地回头，看着跑进门的人。

那人和周围的侍卫别无二致，他趴在公子耳边嘀嘀咕咕，只见王大公子脸色骤变，甩开偎在他怀里的媛媛：“什么······”

只是这句话正说的含糊时，他突然浑身一抖，接着倒地抽搐，口吐白沫。

“公子怎么了！公子——”媛媛见状，急得要哭出来。

这样的呼喊声使盛劲下意识地要去救人，他皱着眉跑到一楼，才意识到对方并无受外伤。

久临江湖，盛劲救过的人不胜其数，而常人遭到刺杀，开头几乎都是周围人这样一句带着哭腔的喊声。

侍卫们马上围了过去。

人们也不怕死的团团围住，探头探脑。

随着一声“起开”，这个圈让出一条道，几个侍卫吃力的抬着王大公子，要往门口跑。

人们纷纷议论着，场面一度混乱。

“慢着——”

只见嘈杂的人群突然响起一记清冽的声音。

这个声音不高，却极有震慑力。

侍卫们立马停住。

一位身着青衣的公子身处人群中央，他戴着帷帽，隐隐透出面部，却很模糊。修长的手指捏住扇子，不紧不慢地摇着。这人浑身上下散发着医者气质，侍卫们竟下意识地放下王大公子，纷纷望着他。

男人走过去，蹲下身子，掀开王公子的眼皮看了看，又扫视了一下他的全身。

断言道：“有人给他下了毒。”

所有人都沉默不语。

这时盛劲突然上前，他的声音深沉：“公子何出此言？”

不知为何，盛劲在看到这位公子时，便觉出一股熟悉感，他的说话语气竟和梦中之人及其相像。

男人并没有抬头看他：“口吐白沫，且瞳孔收缩。胸口起伏快，说明呼吸急促。而出现这些症状，极有可能是中了毒。”

媛媛听后，冲着老板大喊道：“谁是厨师！谁是厨师！”

不等老板去寻，厨师自己出来，第一句话就是：“我没下毒！我真的没下毒！”

而刚才观察王公子的男人却问道：“你方才站在哪里？”

厨师指着他身后的位置：“我只是上前了一步，刚才就站在这里。”

男人点点头：“下毒之人，即是贴耳禀告那位侍卫······”他又顿了顿，“和这名唤媛媛的姑娘。”

众人惊呼，皆议论纷纷。

媛媛反应很大：“你休要胡说，王公子待我如此好，我为何要杀害他！”

男人不紧不慢道：“原因我尚且不知。方才最接近姑娘和王公子的，便是那位侍卫，而姑娘的手上沾了些细碎的粉末，想必是两人在桌下摸手交换的毒。而后姑娘将手指沾了筷尾，夹了食物喂给王公子，他便身中剧毒，倒地抽搐。现在救也没用了，中毒者从沾了毒沫开始，即使再强大的法术来救治，也无效。”

一旁人抓住媛媛的手一瞧，果然发现了白色粉末。

她挣扎着甩开，再也藏不住了，跪地乞求道：“求求你们！求求你们！别杀我！我也是被迫的······小女家穷西壁，来到这里身无分文，无路可走，有人给我住的地方，不料报酬竟是杀人。我也是被逼的。我的家里有老有小，他们不能没我啊！”

男人走上前问：“可否透漏逼你所人的姓名？”

媛媛看着那若隐若现的脸庞，摇摇头：“不行，要是告诉了公子，我是真的会被杀的。”

姑娘被带走以后，戏楼恢复如初。

这幕后是何人所为，柳清尘准备着手调查。

虽说医术高明，可他观察力极强，推理能力也毫不逊色。父亲柳逍林曾是鼎鼎有名的神探，母亲尘安是一位神医，夫妻二人居无定所。十二年前，柳逍林遭人陷害，含冤入狱，最终被皇帝赐死。尘安听闻此事，未来得及治的心病复发，只短短一年，即过世。

当年柳清尘年仅十西，他随了母亲，研究医术。

浪迹天涯，只是他复仇的借口罢了。

这王家公子一死，似有可能与父亲柳逍林有关。柳神探入狱后，各界传的沸沸扬扬，人们纷纷猜测幕后指使究竟是谁，毕竟这柳神探的名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含冤的可能性极大。

其中传的最热的，便是王府一事。

说是背后之人与王家关系亲密，甚至有可能是王家大臣，极会说道，轻而易举哄了皇上。

王府距离水音楼较远，柳清尘诏出御剑，只是还未来得及踏上时，他一皱眉，感到背后一股犀利的寒光。

柳清尘转过身去，注意到是方才那位携着剑的公子时，开口问道：“公子何事？”

那人回答：“在下唤盛劲，想同公子商论些问题。只是不知，公子贵姓，唤何名。”

柳清尘笑了笑：“柳，名清尘。盛公子有何事？”

盛劲······这名字听起来，颇为熟悉。

“公子难道未曾察觉。下毒这种事，曲曲一种法术便好，他们为何还要处心积虑用实物呢。”

“许是下界之人罢了。”

“可我不这么认为。”

“哦？能观察到这细节末枝，眼力不错。是狼性属系？”柳清尘语气增高。

“正是。”盛劲停顿片刻，“媛媛姑娘和侍卫没那么简单。下界之人是没有属系的，可他们的行为举止，倒是像蝎系之人，虽家境、穿着简单，却丝毫掩盖不住周身散发出的紫烟秘笼。”

“看来真要调查一番了。盛公子若有空，便随我去一趟王府吧。”

“好。”

王府。

这处亭台楼阁一样不缺，只是都挂上了白布绸缎。

柳盛二人到达时，连府门入口的侍卫都在哭，看似眼泪沾了整个手心，鬼哭狼嚎喊着王大公子，实则个个偷瞟来人，不知到底是哭是笑。

柳清尘叹气，进了门内，入眼处便是奴人开心被管家婆婆发现，道道鞭子劈在他身上，这下子变成了真哭。

院内凄惨，也只不过几个人凄惨罢了。

室厅内，是一副价值不菲的棺材，里面躺着的，自然是王大公子。碑位上刻着他的名字——王坚。

想必这王坚生前干了不少坏事，才使得奴从们这般高兴。

管家婆婆沉着脸：“如今王大公子己离世，清尘神医纵然医术再高，也复活不了死人，还是请回吧。”

柳清尘装作怜惜道：“王大公子被人谋害，我来，本想替公子寻真相讨公道，婆婆这般，晚辈实属难为情。”

“真相又有什么用！那小贱妇早就跑了！”一位妇人身着华丽，被侍女搀扶着自门外走来。“我早就料到她心怀不轨，看在我儿子的面子上没有明摆着挑明，可她得寸进尺，纵着自己有几分姿色便把坚儿迷的神魂颠倒，为她做这做那，到最后，竟是要害了坚儿……”说到最后，她哽咽着抬起袖子用手帕抹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