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京赋

宋然晏赶回的速度很快，然而宋亦川的暗信速度更快，几乎每日明家的驿站里都有一封暗信需要宋然晏过目。

左不过是今日收拾了哪家别有用心的官吏，明日暗封了北边不知何时穿插的棋子，少数情况下整封信都是宋亦川列下的名单，或暗杀或安抚，都需要宋然晏在回都的路上抽空处理。这些对宋然晏来说并不具有难度，只是有点费时费力。

然而越往后宋然晏越怀疑让自己速归并不是因为发生了什么大事，仅仅只是宋亦川不愿意自己出手解决罢了。毕竟宋然晏在距湘州百十里时收到的任务是带私卫追赶逃跑的叛官家眷。看着满地的妇孺宋然晏只能眨眨眼——宋亦川是听不得女人哭才让自己来干活的吧。

残阳铺了一地光景的傍晚，宋家后门轻轻地被人推开。宋然晏蹑手蹑脚进了门又轻轻掩上。院子里微微有茶香溢出，有人早己等候多时。

“兄长。”宋然晏朝着亭子里的人拱了拱手，快步走到方桌旁边，随手挑了块糕点啃起来。“李叔还说你今晚才到，没想到脚程那么快，先去休息吧。”宋亦川摇着扇子，笑吟吟地看着因为日夜兼程没有时间换洗衣物现在灰头土脸的宋然晏，眼神玩味。

“如果你不连发三封暗信催我我也不必那么赶，说吧什么事还劳您大驾在这恭候我。”宋然晏边吃边白了一眼——自家兄妹还不懂心里那点小九九。兄妹二人许久未见，嘴仗最先从记忆中复苏，也默契地对有些事情闭口不谈。

宋亦川“啪”的收起折扇，朝桌子的另一边点了点头，“这是近几年我们派到北地的隐卫和棋子，你也知道卧底这事危险有多高，我抽空整理了一会发现其实到现在还活着的人并不多。过几日清滢即将北上，之前我并不觉得有何不妥，南方的世家和北方的皇帝本就水火不容却又要保持表面平衡，更何况清滢身上背着的是谢家几百口人的性命和冤屈，但是现在我觉得，她远离这些纷争才是谢伯父死前对她最大的期望。我劝不了她，你好好想想吧，是非对错我都支持你们。”不等宋然晏有所反应，宋亦川便站起身来，“另外，让你速归的大事你己经解决的差不多了，这几天可以好好休息一下，父亲的丧事我己经上了折子，最迟半月后就有朝廷的人来吊唁，你留在水道处的替身估计也准备启程回来了。”

拍了拍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宋亦川大摇大摆的走出小院。“别爬墙，我刚把那边梯子踢倒，你上去那边没东西接住你。”宋然晏计算着时间开口，左手把盘子里的名册抖开，一行一行扫视，右手拿起糕点小口小口往嘴里塞，充耳不闻宋亦川在墙头气急败坏的嘶喊。眼光扫视到最后，横跨五十多年的厚厚一本名册到如今也只有薄薄两页纸的人健在，没有被朱砂涂抹的名字掺杂在一片血红里格外明显。

擦了擦沾满糕点屑的手和嘴，宋然晏收起名单，扔给身后的丫鬟。“拿去给清滢小姐，晚上我会和她一道用饭，让她给我做个甜汤。”丫鬟福了福身退下了。宋然晏瞬间松垮了身子，趴在石桌上享受难得的放松。这几日夜间自己睡的并不安稳，好几次午夜梦回都是一张张惊恐无措的脸被铡刀掀到泥地里沾满污渍，像极了谢家被灭门时的惨状。只不过这次刽子手不是那个满脸笑容的皇帝，而是宋然晏自己。

宋然晏就这样睁着眼，看着日光从墙头偏移，又一轮星子升起。“小姐，清滢小姐派人来请您用饭。”不知道过了多久，丫鬟悄声来到了宋然晏跟前，做出请的手势。宋然晏眨巴眨巴眼睛，好似才反应过来己经很晚了，如梦初醒般“哦”一声，却并不急着起身。丫鬟安静地保持动作等待着，“走吧。”宋然晏站了起来，大步向清滢的别院走去。

“怎么才来，饭菜都要凉了。”清滢早早就在院门等候，远远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踮起脚尖努力眺望，看清来人后立马开口抱怨。

“我刚回家太累了休息一会，结果一下子就忘了时间，这不是赶忙来给我们大小姐赔不是了嘛，还请大小姐赎罪。”宋然晏蹦跳着来到清滢身旁，抓住清滢的衣角撒娇似的摇了摇，小女孩家的天真形态难得显现出来。

清滢嘟了嘟嘴，“好吧，谁让你风尘仆仆的才回来呢，谁让我心肠软呢，还不赶快坐下来服侍本大小姐用饭。”“是是是，就你心肠最好，才不会生我的气。”宋然晏笑嘻嘻的，并不松手，拽着清滢入座。

“你都不知道我这几个月吃的是什么东西，还要每天面对一些蠢货，我都瘦了！”宋然晏看着满桌佳肴，想起自己前几个月为防止被人下毒不得不每天和杨松同桌用饭的悲痛遭遇，满脸苦大仇深，这幅样子成功逗笑正在布菜的清滢。“你每封信超过一半篇幅都在骂人，我自然是知道北边这次来了多少蠢材。只是没想到你这次回来的那么快。”

宋然晏食指大动，专心埋头吃饭，随意嗯嗯两声，不出所料收获了两个爆栗子。“痛诶，你一个小姑娘手劲怎么那么大。”吃痛地揉着头，宋然晏也不敢接着敷衍，“也不算快，我还抽时间收拾了好多人。父亲的病本来就是断断续续的，他自己还痴迷丹药，我出发之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回来以后见了兄长，家主之位他接手的也挺顺利，没什么需要我担心的。倒是你，那本名册看了吗？”

清滢点了点头，放下筷子“你不用劝我，这些我都做好了心理准备。这些年我所学所思，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你己经在前方奋战那么久，宋亦川马上也要站在皇帝眼皮下，我怎么能够因为害怕而退缩不前呢？这不是谢家的家风，也不是我清滢想要的人生。”

宋然晏来之前便料到了清滢的态度，当下不再多言，只是抽出左手摸了摸清滢的膝头，一脸真挚“给我打碗甜汤，不烫了再给我。”清滢没好气地抖开宋然晏不安分的手，招手让丫鬟将甜汤送上来。两人嘻嘻哈哈，一顿晚饭吃到了月下中旬，宋然晏更假借天黑路滑，成功地赖在清滢的闺房，二人又是一夜胡闹。

宋然晏是背着人提前回来的，在替身回到湘州之前，她都只能躲在后院里，每天看看宋亦川送来的各州府折子，逗逗谢清滢新养的小狗，自得其乐。

“你说朝廷派谁过来参加丧礼？”宋然晏一脚踹开书房门，提着老管家新买的鱼竿，怒气冲冲地跑进书房，站到宋亦川桌前。

“据说是你曾经思慕的少年郎，现在的左仆射蒋倪。”宋亦川端坐在椅子上，头也不抬的把桌上的折子扔给宋然晏，右手笔不停“狗皇帝的说法是左仆射恰好巡视到信州，且他位高权重，代表朝廷脸面再合适不过。人大概五日后能到，朝廷的封赏己经在路上，最迟得半月之后。不过谁说得准狗皇帝怎么想的，可能是看我这么年轻就能顺利接手家主之位，立马让蒋倪在背后捅我们俩几刀子也未可知。”

宋然晏沉着脸，将折子从头到尾一字不落的仔细审视，“我和他之间早就桥归桥、路归路了，朝廷这不纯恶心人吗？”

“诶？这话你别说给我听。再说了，北边谁人不知宋家嫡女和蒋家次子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好姻缘，只是后来两家有了龌龊，赐婚一事便不了了之。说真的妹妹，按照探子的情报看，我觉得蒋倪心中没准还有你，不然这都二十好几了没成亲，身边也没个通房丫鬟的伺候，难不成好男风啊。”

宋亦川终于停下笔，好整以暇地抬头看着对面脸沉得能滴水的宋然宴，语气格外欢快:

“好妹妹别说哥哥不想着你，接待蒋倪一事我就放心的交给你了，也让外面人看看，我宋家的儿郎对待感情可是拿得起放得下的。”

这话一出，宋然晏脸色更差，勉强挤出一个难以辨认的笑，阴测测地威胁道

“好哥哥，要不要试试你和蒋倪，谁先死我手里？”

话音刚落，宋然晏便将折子对准窗外的池塘，狠狠地掷了进去。懒得搭理明显看笑话的宋亦川，宋然晏不雅地翻了个白眼，拎着鱼竿就走。

“我这妹妹哪里都好，就是这脾气，啧啧啧，不知道以后是哪个倒霉蛋能压得住喽。”宋亦川托着腮，盯着门口的花瓶语气夸张的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