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微醺时

古村周围的雾越来越浓，雨窸窸窣窣地下着，密密麻麻地织成一道天然的屏障，将这座远离繁华市区的古镇保护起来。

满镇的树木郁郁葱葱，雨一遍遍地亲吻地那嫩绿的树叶，像一支欢快的歌儿在振动，低声哼唱。

绵绵不绝的青山也笼罩在这片雨雾中，和这斜风细雨也成了一幅画，在村民的眼眶中呈现，给人岁月之安好的感觉。

她站在二楼阁楼房间的窗口，看着这幅场景，不由得又想起了父亲在的日子，那时候这里还是如今的模样。

她记得五岁的时候，父亲背着她，带了一点换洗的衣服来到这里，指着这块地方，“曜曜，这里以后是我们的家了！”声音夹杂着几分沧桑和无奈。

秦父抱着自己的女儿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看着古村青山前的夕阳，那点点的碎光慢慢地散落在屋前的空地上，那不知名的花儿也在时光中摇曳生姿，像极了记忆里某个人的脸庞。

她呆呆地坐在父亲的怀里，看着他落寞的眼神，夹杂着深深的忧伤，这样的日子几乎过了很久，有时候也会吹箫，箫声在这青山里环绕不绝，似乎也在回应着某个问题的答案。

父亲然后就会看着她，“曜曜，回家，爸爸给你做好吃的…………”年幼的她只会发出”吃”的声音，口水也会拉地老长。

那个男人就会发出大笑的声音，“我的曜曜，是个小吃货，哈哈！”只有这会儿他才是开心的，她就紧紧地抓住自家老爸的衣领，“吃，吃…”，红扑扑的小脸涨得通红。

“那就回家吧！曜曜要坚持说话，爸爸就给曜曜做好吃的！”

“曜曜是最可爱的小朋友了。”

“曜曜是最甜甜的小可爱了，所以要好好练说话。”

………………

落日余晖里，男人的手牵着小朋友的手，步伐稳健，悠悠地走回了家。

窗外雨声越来越大，忧伤也越来越浓郁，也震醒了沉浸在回忆里的她，她不由得地将自己身上的衣服又拢拢，才防止屋外的湿气影响到自己。

父亲的逝去她说不出的感觉，总觉得那个人还在，这座小院的一草一木，都是他的痕迹，她在这里成长十多年，许多东西早己深入心里，永远不能和自己的血肉分离。

人终有一归，索性父亲走地可安稳，那个老人陪伴她几十年，她感受到了真心和温情。

只是有些事和伤害无法抹去，她不由得又想起了那些事情，眼神一暗，慢慢的那眼眶里又是一汪死海般的沉静，再无片刻的欢愉和宁静。

这一夜沈音岚也没有睡下，她怎么也想不到终于和这个人联系上，也没有见到最后一面，摸到只有他的骨灰盒。

她坐在秦父生活几十年的屋子里，墙上挂着花草的素描，十分之多，西季的气息之浓郁。

她摸着墙上的画，想着那个男人在每天清晨和傍晚，一动不动地在桌前作画，然后一笔笔地上色，眉眼间是几分难得的认真，画上仿佛还有几分他的温度。

再看旁边那朴素的桌椅，有点笨拙却有几分素雅，她想起了他说过最好的书房场景:于青瓦白墙之内，墙体素白，于屋子中间摆上自己做的木桌，再放上自己钟爱的纸笔墨水，角落处放一茶桌，每傍晚闲时可约好友来煮茶，再放一日常编织的花瓶，放上院子种的茶花，可谓十分快意！

那个人那时对于他们未来的期待是闪耀着璀璨的光辉，时常在她的耳边描述。

桌椅有几分笨重却也像极了那人的性格，沉稳不与人争，角落的茶花依旧开得耀眼，泛红带点橘色的茶花花朵饱满，没有受到外界风雨的摧残。

她忽然低下头，一滴泪打在那茶花上，屋内是永久的沉默，她突然抬起头，才发觉屋子的墙上的画都是茶花，只是不同茶花生长阶段的姿态罢了。

一笔一墨，线条流畅，茶花的纹理十分清晰，岁月一步步地促成这一朵朵茶花的开放。

她忽然低声哭泣，终于他还是走了，他不愿意等了，他累了，在这几十年的岁月里，看着门口的茶花，开了，败了，败了，开了，只是不是往年盛开的茶花了。

他是一个那么爱自然山水的人，身上浓浓的书香气息，却来到这里，一手将小院建造起来，拉着女儿长大。

他不愿身边的人受到伤害，清风明月是他的救赎，花香满院，茶香西溢，笔下皆是他的理想和抱负，澄澈干净是他的底色。

终于这样一个人去了，院子中的茶花依旧茂盛，桌上的玉箫静静地躺着，角落的茶壶也在煮着茶，冒着热气，似乎在等待主人回来品尝。

人的岁月终究敌不过漫长的时光，任岁月流转，人也会化为时光里面的虚无，像极了南飞的大雁，有可能来年会返回北方，也有可能在跋山涉水中死在半路。

她看着他桌上最后一幅未完成的画，那应该是画茶花最茂盛的模样，可惜画未成，人己亡。

再看画的左边，“小音，这是山茶花最美的时候了，可惜我画不了。”她想起了信的结尾，终于还是忍不住地落了泪珠。

他生命的最后一日还在做画，竟然不顾自己的身体，“你啊！怎么这般倔，为什么不好好休息呢？”

她的泪水不停地打湿了画，那画中的茶花有了泪水的滋润，颜色更加分明，橘黄色的花蕊更加纹理分明，只是还没来得及等画笔的主人下笔，绽开的姿态戛然而止，残缺地不够圆满，但让人觉得应该是这样。

残缺，但又是圆满。

遗憾，但又是团圆。

茶花肆意在雨中摇曳生姿，水雾包裹着冰冷的花瓣，风也打击着这一朵朵花，还在坚强地撑着，岁月终究残缺，每个人都是一朵花，都在生活，来之何处，去之何处。

残缺的半开，一路经过，是痛苦的成长。

每个人都要接受，去经历，去成长，不过幸亏还有女儿。

她泪眼朦胧，“冥山，我不会让我们的不幸发生在我们的孩子身上，曜曜，我会照顾好的。”

这一夜，有人己经沉睡在他乡，有人即将远行，一夜无眠。

她还在睡梦中，门外“叮叮”的声音响起来，很快她坐起，穿好衣服，打开门。

她愣愣地看着这个女人，眼眶微红，昨夜貌似哭过，不说话，只是盯着她。

沈音岚看着这个陌生的女儿，也不知道说什么，垂下眸子，“下楼吃饭，然后去看他吧！”

秦曜依旧不说话，她看着对方，然后转身回房间，换好衣服，她想着这是他希望看到的吧！

很快地下了楼，一楼的桌子中间己经摆好了早餐，刚做好的白粥和包子，女人还在厨房忙碌着。

她忽然转身走到厨房，抬眼看了一下那个女人。

沈音岚突然感觉不对劲，回头一看，秦曜站在那里，两个人的目光相对。

“阿曜，你先去吃吧！妈妈收拾下。”温柔平缓的声音传出，她的目光一动，也不说话，又回到了早餐桌前。

两个人吃过早餐，就提着拜祭的用品去看秦父，一句话也不说话，相对无言。

秦父埋在离小院大概半个小时左右的地方，刚落的新坟，她站在父亲的墓碑前，看着那熟悉的照片，没有病痛的折磨，也没有岁月的摧残，挺拔的身姿，很英俊的一张脸，这是她从来没有见到的父亲，是陌生的却也是熟悉的。

沈音岚看着女儿盯着秦父的照片，不由得摸了上去，“这是你父亲二十多岁的照片，那时候非常好看，这张我还是偷偷拍的，他呀不知道。”

她蹲下身，将袋子里的东西拿出来，慢慢地打火，将纸点燃，将笔和纸，钱，还有茶杯之类烧给那个人。

“你呀，要是缺什么，就给我托个梦，在那边好好过，喜欢画画，不够了，就来我梦里。”她一边声音低声地哭泣，一边不厌其烦地擦拭着照片。

秦曜看着那个几十年相伴的人突然变成一座坟，突然感觉难受起来，她表达不出来，她哭不出来，这刻突然那个人才真正不在了。

她苍白的嘴唇动了动，想说话，试了半天，才发现声音哑了，急地说不出话，但又保持几分平静，她不愿让他看见，至少不要他担心了。

她麻木地蹲下，将头靠在父亲的墓碑上，仿佛在那漫长的时光里，父亲还在，还能感受到他的温度和气息。

这一刻她才承认那个人不在了，变成冷冰冰的墓碑，一点温度都没有，他在坟里，她在坟外，今生再也见不到父亲了，是的，再也见不到了。

她将手中的山茶花放在墓碑上，将泥土小心地清除干净，然后一支一支地放在他面前。

父亲应该是喜欢的，她又迟疑地想开口，克服声带带来的疼痛，一遍遍地将身上所有的力气集中在那一块，“爸爸，爸爸……”

沈音岚突然转身，“阿曜，你的声音怎么了，怎么是这样”

她的眼睛里满是着急，自从到达这里，才发现女儿从头到尾只和自己说了两句话，女儿说话有问题，这孩子性子清冷，看来回到市里面要抽个时间去医院做检查。

她站在父亲墓碑前，“曜曜，回家吧！来，爸爸牵着你的手，我们回家。”

“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