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律师家的小保姆

自从与那位钟蓉妈妈认识之后，吕辰辰接连又“偶遇”了她好几次，位置大多在她遛丽丽的必经之路、或者是她去取菜的方向。而且，相遇得很有特色，如果是吕辰辰和婆婆一起，钟妈妈多半只会点头打个招呼，甚至头一埋，假装没看见，可若是只有吕辰辰一个人，那钟妈妈肯定会热情地拉着她聊一会，塞一个刻有“XX银行”的钥匙扣、卡包什么的小玩意。

吕辰辰哭笑不得，卡包提都别提，她一个小保姆，哪来那么多银行卡得专门拿个包来搁？还有钥匙扣，她敢明晃晃拿有钟妈妈女儿记号的钥匙扣挂毛家的钥匙吗？让婆婆看见了，不得是死罪？虽然她不知道钟妈妈的热情和婆婆的提防从何而来，但并不妨碍她判断这两家有梁子、有大梁子。

这才来多长时间，吕辰辰就发现毛家也算得上是她遇到的家内外情形最复杂的一家了。母子不是母子，夫妻不像夫妻，但你要说大面上有什么明显矛盾，那可真是一点儿都看不出来。完了不说，外面还有一个对他家像娱报记者一样感兴趣的钟蓉妈妈，说不好钟妈妈到底是很单纯的八卦精神作祟，还是掺杂了其他什么目的......

总而言之，迷一样的毛家，迷一样的环境。

但吕辰辰却没有辞岗的打算。两年的保姆时光，接触的不是唠唠叨叨的老人，就是牙牙学语的孩子，偶有个把挑剔或苛刻的雇主，都在平淡无奇的日子里激不出太大水花。毛律师家多有意思啊！每天不知道要调动起多少脑细胞才跟得上这一家子老少的节奏，不被炒，还能被接受，多有挑战性呀。

再说了，高端雇主家开的工资，加周末双薪，哪里还能找这么高的收入？

即便只是冲钱看，吕辰辰都舍不得辞岗。

周一是吕辰辰不太忙的一天，该准备的早餐也好、大扫除也好，她基本都趁周末毛家人外出的机会做了，闲出来的时间，她给孩子们做了几个草莓布丁。

下午去接两幼儿园孩子放学时，她发现小明的状态有点子打蔫，到家后放下小书包就趴在沙发上，平时最喜欢的布丁居然也没吃两口。

摸她额头并没有发烧啊。

吕辰辰怀疑是这段时间一会大风、一会雷电、一会出太阳，孩子给弄感冒了。

她本着有事及时汇报的原则，将婆婆从房间里叫出来。

婆婆看了之后，搓着手来回走了两步，叫她给毛太太打电话。

毛太太在电话里显得比较紧张，一个劲问她孩子咳不咳、有没有流鼻涕？为什么不给她量体温？连带着又抱怨幼儿园老师不负责，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小明的不妥。

吕辰辰想安抚她，却安抚不了。这些日子她也看出来了，毛太太温雅的外表里，其实是个敏感而多疑的灵魂。

她不信任吕辰辰的描述，十分担心小明，可她现在在去接大毛的路上，不可能掉转车头回来，等她接了大毛回来，至少还得西十分钟。

吕辰辰在手机这头感觉毛太太越来越暴躁，心里是万分不以为然，转头看婆婆，她也是一脸无措。

三个孩子，三个大人是怎么带到现在的？

“毛太太，您在开车，注意安全，不要太着急。我自己有孩子，我还给其他雇主带过孩子，所以，相信我，小明目前仅仅是没精神而己，我向您保证别说去医院，甚至连药都不用吃，多喝点温开水，我给她煮点粥，吃点容易消化的东西，再好好睡一觉，不会有任何问题，我向您保证。”

吕辰辰其实是个很谨慎、胆很小的人，真不知这一个个打包票的字是怎么从她嘴巴里蹦出来的。

毛太估计也是没辙了，只好相信她的话，一再叮嘱吕辰辰有任何变数立刻给她打电话。

最后还威胁她一句，“我不是吓唬你，万一有什么事，你倾家荡产都赔不起！”

看吧，这就是敢拍胸脯的下场。

挂了电话，吕辰辰哄着小明喝了一杯温开水，给她量了体温，36.7度，正常，问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小姑娘恹恹地摇摇头，说想睡觉。

完全符合感冒初期症状。

吕辰辰把她抱回房间睡下，然后去厨房给她熬白粥。

一小锅东北大米滚出浓滑米汤时，吕辰辰听见汽车入库的声音，跟着，是高跟鞋“跺跺跺”踏近的声音。

吕辰辰刚走出厨房，就与迎面而来的毛太撞个正着。

“小明呢？你在干什么？怎么没在她身边？”毛太一迭声的提问合着她粗重的喘气，令吕辰辰很是惊愕。

不会吧，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婆婆在身后提醒般叫了她一声，“莎莉！”

毛太重哼一声，调头往小明的房间走去。

吕辰辰深吸一口气，对婆婆说：“饭菜都做好了，您和大毛、二毛先吃吧，我去看看她们。”

刚走到楼梯中央，婆婆在身后叫住她，“你不要计较，莎莉她......”

婆婆没有把话说完，吕辰辰却明白她的意思。

她曾经在杨汊湖那边做过一户人家。一开始说的是住家阿姨岗，老公接了桩云南那边的工程活，要过去呆上大半年，家里就妈妈和九岁孩子两人。吕辰辰去他们其实经历了一些波折，主要原因是钱，女主人不想请阿姨，拗不过老公，便在工钱上不松口，只肯开市价百分之八十的工资，吕辰辰没同意，后来据说是老公私下找了陈老板，答应少的那百分之二十由他补贴，吕辰辰这才上了岗。

女主人有多苛刻保姆她就不想多说了，大千世界，什么人都有，吕辰辰既然选择了这一行，当然得吃得了肉、抗得住揍。

关键是女主人有病！焦虑症，还是抑郁症，或者什么精神疾病，吕辰辰不是专业人士，不懂，她只看见那么乖巧、懂事的一个孩子，就因为成绩不太好，总要妈妈辅导作业，要妈妈在考差了的试卷上签字，惹得女主人先是数落、批评，继而骂，然后发展到打，那种控制不住自己，手边有文具盒就操起文具盒打、看见苍蝇拍就拿苍蝇拍打，什么都没有就去扫帚打的打法。

吕辰辰在在旁总给惊掉下巴。看着不是事啊，可劝也劝不住，去夺她手上的“武器”吧，还被她一起打骂。

女主人还有那种武汉嫂子的标准“汉骂”，其中骂人的词汇完全可以和传说中的一位中学老师的十级汉骂媲美，骂自己的亲生儿子，骂好心护她儿子的吕辰辰，骂得儿子眼泪汪汪，骂得吕辰辰立马要走人。

冷静下来之后，女主人也会抱着儿子痛哭道歉，要求儿子的原谅，情绪到顶点时，她甚至会对着墙自己扇自己耳朵，扇得脸颊又红又肿都不罢手......

其实首到吕辰辰走时都不知道那是病，以为只是性格问题。

那时刚巧要过春节了，男主人提前回来，挽留吕辰辰。吕辰辰撸起衣袖给他看，看她为了挡女主人用擀面杖打孩子时落下的青紫印，腿上也有，是女主人用脚踢的。

男主人沉默良久，用含混不清的声音告诉吕辰辰女主人有病，那病不发作的时候，她贤惠、慈爱，可是，一发作起来，她不是不贤惠、不慈爱，而是，她根本就控制不了自己。

说完真相，他说吕辰辰是第一个为了他的儿子受伤的保姆，他用了“求”这个字，求她至少每天花两个小时去给孩子做晚饭，看守孩子做作业。

“说白了，就是每天去看看我儿子，和她，活得好不好。”

说这句话时，一个大老爷们，眼中有泪。

他的脸被云南的紫外线晒得又干又黑，头顶上白一簇黑一簇，神情疲惫，通身看不出丝毫生气。

不知为什么，吕辰辰想起了两句诗：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

她转成了他家的钟点工，一首做到半年后，男主人完成了云南那边的工程活，回到武汉。

从此之后，吕辰辰明白了，世界上那些说翻脸就翻脸、可以和煦与暴躁共存的人，都有病。

毛太也有病，只不过，就目前吕辰辰看到的而言，她的病可能没杨汊湖那边那位那么严重。

当然，无论吕辰辰把毛太看得有多透彻，那当时，她仍只能跟着毛太进到小明的房间，眼睁睁看着她把孩子拍醒，说要带她去医院看急诊。

吕辰辰虽然觉得这简首可以称得上是大惊小怪，然而，她没有阻止的资格，也不敢阻止，万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真有什么情况，她一个小小保姆，不得真像毛太威胁的那样，倾家荡产都赔不起。

还有，她如果和毛太唱反调，会不会刺激她发病？她发病会不会打人？看样子毛太的病情不重，应该不会打孩子，那，会不会打她一顿发泄？

没人能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