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白滞的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罗依依高一脚低一脚地踩回家。
还没进门就听到熟悉的刺耳声音。
“罗百顺，我当初瞎了眼才嫁给你。看看你这家啥样，大的瘫，小的傻，中间还有个烧钱的傻缺。”
“当年我花一般的人啊，就被你这倒霉穷鬼骗到手。”
“骗子，缺德的骗子！”
接着便是锅碗瓢盆地砸在某人身上的声音。
是继母严美丽。某人罗百顺，自然便是她那没皮没脸的父亲。
罗依依只觉得脚步更沉重。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门。
一个锅铲好巧不巧地扔过来。还没等她抓牢，严美丽的破锣声音便铺天盖地地袭来。
“哟，我倒是谁回来了，原来是罗家著名的大学生啊。”
“这个家都穷成啥样了，还有闲钱念书。”
“你也不看看你嘉媛姐，早早辍学打工，养着你们罗家一家老小。”
“但凡你有点良心，就不应该念那个鬼大学。”
……
严嘉媛是继母带过来的女儿，比罗依依大两岁。严美丽嫁过来的时候，罗依依才五岁。
两个女孩一起长大，罗依依没少被这个姐姐欺负。
严嘉媛初中刚毕业就不上学了，因为早恋打毛毛。现在依然无固定工作，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早出晚归。
没往这个家拿回一分钱。倒是有几次，罗依依看见严美丽给她塞钱。
罗依依放好锅铲，不理身后严美丽各种嘲讽，走进旁边一小屋。
罗家两房一室，是罗依依爷爷以前单位的房子。
罗百顺和严美丽住大一点的房间，小房间则住着罗依依的亲哥哥，罗依山。
除了罗家兄妹，严嘉媛，这个家里，还有严美丽后来生的两个双胞胎，罗嘉礼，罗嘉欣。他们是依依同父异母的弟妹。
让罗依山住独立的房间，倒不是严美丽有多疼这个继子，而是罗依山瘫痪后不能治理，常常屎尿烂在裤裆里没人理，搞得一屋子臭气熏天。
所以严美丽权衡之下，只能牺牲自己亲生儿女的利益，把罗依山往房间里一扔，门一关，再不过问。
其他人则都挤在客厅里，客厅里摆了一张高低床，嘉媛和嘉欣睡下铺，嘉礼睡上面。
异常拥挤，肢体摩擦吵架是常有的事。
罗依依在这个家没有床，她睡觉的地方，是门口随便铺张席子。
考上大学后，学校要求住宿，但依依仍然两天回家一趟，不为别的，仅为照顾哥哥，以及她那年幼而又可怜的侄子。
看到哥哥第一眼，她沉重的心，才陡然轻松。
再看到三岁的侄子，依依眉眼都笑开了。
“小路呀，我是姑姑。”
“猪猪。”
三岁的罗小路口齿不清地呼着，抱住罗依依的脖子，无限依恋。
依依看着怀里的侄子，也感慨万千。
小路生下来发了一场高烧，引发脑部病变，自此便小病大病不断。上半个月医院检查结果出来，孩子要做肾部手术，费用60万。
所以依依急需钱，比任何时候、任何人都需要。
为了这60万，她可以把自己卖给任何魔鬼。
逗了一会侄子，依依又收拾了哥哥的房间，洗洗换换地，时间就到了晚上。
本来还有嫂子可以帮忙，但自从哥哥送外卖车祸失去两条腿后，那个可怜的女人，再也承受不住儿子先天不足、丈夫又残疾的打击，还有恶婆婆的刁蛮，离家出走，再无音讯。
所以户口本上是九口人，实际家里只有八个。
晚饭的时候，一向神龙不见首尾的的严嘉媛竟然也回来，一家人齐齐整整，倒是难得。
“跟大家说个事。”严美丽用筷子敲碗。
“楼下周老西跟我提亲了，看上了我家——”
罗依依不由得把目光朝严嘉媛看过去：原来她回家是为了这事。
只是，周老西不是个瘸子吗，还克走了两个老婆。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严嘉媛，能看得上？
正思忖间，依依见所有目光都朝她射过来，尤其严嘉媛的脸上，还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依依的心，陡然一沉，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
严美丽换上一副迎人笑脸，露出两颗雪白的烤瓷牙。
“依依啊，你天大的福分，人周家阿姨说了，你嫁过去，书照样念，他们除了供你学费，还给彩礼二十万。”
“反正你己经20岁了，可以结婚。”
“女孩子早点成家早点安稳才是正道。”
……
依依难过，目光看向父亲，求救。
罗百顺避开女儿目光，夹起一块鸡肉：“今晚的菜有点咸，美丽你是不是——”
话还没说完，就被严美丽一筷子把鸡肉给扒拉了下来。
“吃吃吃，肉都堵不住嘴。你嫌咸就自己做。”
唬得罗百顺再也不敢声张，埋头干饭做鸵鸟状。
不知情况的罗嘉礼突然说了一句：“大姐为什么不嫁，她比二姐大，要嫁也是她先嫁啊。”
严美丽对唯一的儿子舍不得动手，但也瞪了他一眼：“你懂什么，胳膊肘往外拐，到底谁才是你亲姐。”
依依深吸一口气：“我不想嫁给周老西。”
严美丽冷笑一声：“这世道难道是你想干嘛便能干嘛，我还不想你罗家这么穷呢。实话跟你说吧，你不嫁也得嫁，我己经收了十万，如果你不嫁，我不仅得把这到手的十万还回去，还得赔人家十万。”
依依沉下眼：“谁收的钱，谁嫁。”
严美丽“啪”得一声摔碗筷：“这是要造反了吗？”
“自古媒妁之言，我这个妈还做不了你的主不成。”
“罗百顺，你女儿欺负我，她眼里根本没我这个妈。”
“我命好苦啊，三十岁嫁给你，给你罗家生儿育女，照顾脑瘫腿瘫，就没过一天舒心日子。”
越说越难听，最后干脆坐在地上撒泼，捶胸顿地。
罗百顺求救似的看着女儿。
依依放下碗筷，看着地上的女人：“我不能嫁给周老西，因为我己经嫁给别人了。”
“一女不能嫁二夫。”
严美丽一听此话，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
“嫁人了？当真？卖了——收了多少彩礼？”
依依摇头，不做声响。
她当然不能把那100万交给这个贪婪的女人。
一分钱也不行。
这些年，父亲赚的每一分钱都进了严美丽的腰包，她和哥哥，能吃上一口热饭都己经谢天谢地。
严美丽以为没彩礼，瞬间就爆发了。
“你读书是不是读傻了，好好一个黄花大闺女，竟然不要钱也嫁，你想男人那东西想疯了吗？”
“我就知道你这骚狐媚养不住，不声不响就嫁人了，还白白让人睡，你猪油蒙了心啊。”
“跟你那死老妈一样骚，离了男人就活不下去是吧。”
依依豁得站起，把桌子一掀，桌上的汤汤水水顿时都浇在正坐在地上撒泼的严美丽身上，搞得她一身彩头。
骂她，打她，毁她，怎么都行。为了这个家，为了哥哥和侄子能有个栖身之所，她都能忍。
但侮辱她母亲，不行！她罗依依能拼命。
严美丽不知是真疼还是假疼，在地上翻来覆去地寻死觅活。
罗百顺眼见场面无法收拾，只得委屈女儿，长叹一声，举手欲打下去的时候，罗依依从裤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
“原来在你们眼里，我只值20万。”
“亲生父亲，还不如一个外人抬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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