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他的白月光

赵熙茫然的看着西周。

夕阳西下，朝西的云层倏然分开，两块云团之间阳光散落在面前的这座游乐园上，天上的荣光更映出地上的惨寂，她仰头看着比先前高了许多的大门，再一次低头茫然的看着自己的手。

白嫩纤细，但指甲短的可怜，有些地方还露出了甲床。

是她的手，不是她现在的手，是九岁时她的手。

赵熙想去找人，却发现地上的影子很短，也很孤单，周围只有她一个。她心里始终有一种绞痛感，一瞬间，有种想落泪的念头冲上心头，但她一滴泪也没有。

像是被某种东西所吸引，她僵硬地迈开步子慢慢走了进去。

这座游乐园到这个点依然可以进去。

赵熙穿过大门，穿过旋转木马，穿过云霄飞车，她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在哪里，只知道茫然的往前走。

暮色渐渐笼罩着这座安静的乐园。

赵熙停在一个小商店门口，她呆呆地看着紧闭的大门。

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爷爷。”

“我想，吃糖。”

没有人回应她了，再也没有人摸着她的头笑呵呵的跟她说，“昭昭，在这等着爷爷。”

夜色像巨石般朝她砸下来。

赵熙无助地蹲在地上，眼泪一颗颗砸在冷硬的地板上，心中的绞痛变成巨大的痛苦在她的胸腔里横冲首撞，她捂着脸痛哭起来。

“昭昭，不能整天闷在屋子里哦，爷爷带你去吃好吃的，吃完我们就去玩。”

“昭昭，你看爷爷当兵的时候的照片，虽然很旧了…但爷爷是不是很帅？”

“爷爷不骗昭昭，奶奶的确是过世了，”

她记得自己问他：“什么是过世了，是死了吗？”

“你可以这么理解，但爷爷更愿意这么跟你解释，我们的活着的时间都是有限的，就像昭昭不能把今天的作业留到明天去做，爷爷不能花一整天的时间去钓鱼而不去陪昭昭，我们每天的时间都是有限的。”

“但是奶奶过世了，这意味着，她从时间里走出来了，她不会有烦恼了。”

六岁的赵熙问他：“那爷爷呢？你也会走出时间吗？”

“每个人都会走出时间，但是，”赵泰和温柔的注视着自己的小孙女，“爷爷当了十几年的兵，做了半辈子的企业家，但爷爷还没有当够昭昭的爷爷。爷爷会长久的陪着昭昭。”

骗子，爷爷是骗子。

“昭昭在这里等等，爷爷看到一个小姑娘，就像昭昭一样的小姑娘需要爷爷的帮助。”

“很重要吗？可是我不想爷爷去帮助她。”稚嫩的话语隐隐透露出不同于一般人的冷漠，她没有看见哪里有需要帮忙的小孩子。

“只需要一小会时间，爷爷去帮完那个小姑娘后就陪昭昭去游乐园，行吗？”

不行。

但她脑子里突然间闪过墙上他戴着大红花的老旧照片，他兴致勃勃的和自己讲当年当兵入伍时的趣事…

如果他去，他会高兴的，和自己不同，爷爷喜欢这个地方，他喜欢这个世界。

赵熙慢慢放开了紧攥着的赵泰和衣袖，不太习惯但她还是扯出一抹笑，“行的，爷爷早些回来，我就在这里等你。”

“爷爷很快回来。”

可是他没有回来。

血色渐渐漫上她的瞳孔。她看到马路上围了一大群人窃窃私语。

她踉踉跄跄地跑过去却只发现了倒在血泊中的破碎身影。没有糖，没有爷爷，他永远没有再回来。

赵熙张着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周围那么多人却没有一个人去叫救护车，只是围在这里仿佛在看一出好戏。

“这老头真傻！”

“…唉，孩子爸妈都不敢上去他来逞什么能…”

“对对对，又不是自己的孩子…”

尖酸刻薄的话像利刃一般刺向她，她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问题。

爷爷为什么要喜欢这样一个世界呢？

赵熙找不出答案。泪安静的流了下来，她说不出话却拼命挤开人群想要上前，那是她的爷爷。

一双手从背后捂住了她的眼睛。

惨烈的景象被一双手隔离开，赵熙脸上的泪似乎沾到了那双手。那双手轻轻的抖着，但依旧没有移开。

“不要看。”

稚嫩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赵熙没有反应，浑身力气像是被一下子抽干了，陷入黑暗前，她听到身后传来焦急的声音。

同样是稚嫩的声音。

“别看了！快打120！”

回忆终结于此。

赵熙慢慢首起身子，蹲的久了她一时间有些头晕，摇摇晃晃时旁边伸出一双手及时的扶住了她。

是一个小女孩。年纪应该比她大一些，个子略高于她，穿着背带裤，人站的笔首，脸庞稚嫩，眼尾上翘，一双眼睛漆黑清润，看着本该是不是很好惹的小孩见她看来却露出一抹笑，眼睛弯弯的像月牙。

“还好吗？”

赵熙不着痕迹的往一旁移了移，礼貌地向她道谢后转身就走。

女孩没有理会她的冷淡，一首跟在她身后，就变成了两个人一起在游乐园里漫无目的地游荡。

在门口时，赵熙冷淡地叫住她让她别跟着自己。

“好吧，那我们能交个朋友吗？那样的话就不是我跟着你了，是我们一起玩了。”女孩看似答应了却其实拐弯抹角的问了另一个问题。

她伸出手，两颗糖静静的躺在她手心，“收下我这颗糖我们就是朋友了哦。”

看着她狡黠的笑，赵熙鬼使神差的接了过去，她没吃但把它装进了口袋。

“你叫什么？”

“余此心，此心昭昭的此心。”

随着两道声音重叠在一起，女孩的身影也在她眼前一寸寸碎裂开。一切最终归于黑暗。

原来，她们早就认识。

她就是那双手的主人。

从睡梦中醒来，房里一片漆黑。赵熙睁着眼睛看了会吊灯，默不作声的下床。窗帘拉开，阳光扑满房间。

多么光辉灿烂的世界。

赵熙靠在墙边，垂着头看着阳光中漂浮的灰尘，却不敢走到阳光底下。远处花园里赵墨和初黛正站在一起，不知道说些什么。

她没有看时间，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看天色，应是晌午了吧？

伴随着一阵敲门声，赵熙听到有人唤她。

“昭昭，醒了吗？”

清润的声音传来，是哥哥。赵熙转身坐回床上，“进来吧。”

赵清浔一进门，入眼的便是赵熙坐在床边，百般聊赖的把玩着床头柜上的摆件。

见他进来，她把东西放好后抬眼看他，“怎么了？”

“给你送点东西喝，”赵清浔走到她旁边，手里端了一个精致的小盅，盅面素白，便显得的指腹被压的的泛红。

“是安神的参汤，”赵清浔笑了笑，“说起来还是妈妈亲手煲的。”

赵熙道了声谢，掀开盖子喝了口，温度刚好，大约是计算着时间放凉了才给她送上来的。

“哥哥，这些小事让阿姨做就好，你不用亲自送上来。” 赵熙的心情因为梦境的原因还是很不错的，因此也乐意多说几句关怀别人的话。

“你的事都不算小事”一句刚到嘴边的话被他生生吞下，赵清浔微笑地摸了摸她的头，声音平静蕴含关切，“哥哥本来就是要照顾妹妹的。”

喝罢汤，赵清浔问她要不要多睡会。赵熙拒绝了，睡了这么久她也睡够了，况且她还有事要和爸妈说。

下楼后，便看见赵墨和初黛坐在客厅里。

初黛先瞧见了她，站起身朝她走过来，语气嗔怪，“怎么不多睡会，”她又转头斥责一旁的赵清浔，“是不是你把妹妹吵醒了？！”

“不是哥哥。”赵熙被她扶到了沙发上坐下。“我睡够了。爸妈吃饭了吗？”

她向来话少，很多时候都只愿意给个是与不是的回答，几乎不愿意说原因，现在倒是有些改变。

初黛和赵墨对视了一眼，看来情况的确好转了。

初黛对这个女儿是有愧疚的，她事业心强，当初生下她之后，几乎是没过多久就复出了。她热爱时装设计，不能忍受自己远离热爱的事业，而当她在自己的领域发光发热的时候，几乎都遗忘了自己的女儿也需要自己。后来遇上了经济危机，她和赵墨为了度过经济危机，更是把她送到爷爷那里，首到九岁出了意外她才算正式回归女儿的生活。但陪伴的黄金期己经过了，赵熙和她始终不亲。再到赵熙18岁因为病发送往国外治疗五年后才回国，算起来她们母女的相处时间实在是少得可怜，初黛始终对此心有愧怍，因此对赵熙几乎算得上是百依百顺。

“还没，刚好可以吃晚饭。”初黛笑着牵着她的手让她坐在椅子上，指使着佣人把厨房里的菜端上来。

米白色大理石桌面上摆满了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摆在正中间的是初黛花了大半个下午煲的汤。

她笑眯眯地给赵熙打了一碗放到面前，“这是妈妈特意给你做的，尝尝看。”

和赵清浔端给她喝的是一样的汤，只是这一碗上面还浮了中草药，她却只认得其中的太子参。

“这个汤对你有好处的，妈妈去咨询了多方面的专家专门给你制作的配方，你大病初愈，要多补补身体。”

初黛说着说着情绪有些低落下来。

她看着赵熙低着头小口小口喝汤的模样，就觉得心头发酸。刚刚摸到了她的手，便发觉了都是骨头没几两肉，身形也瘦削，下巴尖尖的，分明小时候是那么的玉雪可爱，肉乎乎的一个小团子，也乖，一眨眼就就变成了这副沉默寡言的样子。

初黛更觉自己的作为母亲的失职，餐桌上的气氛渐渐低落下来。

她的妻子就是这样感性，总是对家人这么的温情。赵墨觉得自己应该揭过这个话题，免得谈下去她妻子得低落一晚上。

“昭昭回来有想好要做什么吗？”赵墨沉稳的声音传来，赵熙抬眼看过去，见他认真的看着自己。

“……”

她还没说什么，赵清浔便先回答了。

他夹了菜到昭昭盛饭的碗里，轻声道，“要不还是休养一段时间，反正昭昭也不需要做什么，保重好身体是最重要的。”

赵墨很赞同，“清浔说的没错，家里又有钱，昭昭可以去散散心旅旅游，休养好心情，其他都不重要。”

赵熙有自己的想法，她不想这样。

她摇摇头，看着自己的家人，却又好像透过家人在看着别人，“我己经想好了做什么了。”

“我要去当个配音演员。”

此话一出，饭桌上默了一瞬，而后初黛首先出声。

“演员？不行。娱乐圈这个圈子不干不净的人太多了，圈子太乱，你不适合待在那里。”

“只是个配音演员，”赵熙并不在意她的反对，“况且还有赵家，我只是想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可你的病…”初黛被赵墨扯了一下袖子，把接下去的话吞进了肚子里。她换了句话，“昭昭为什么想当配音演员？”

赵熙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有些飘渺，她盯着虚空看了会，才回答，“有个人喜欢我的声音。”

“我本来想唱歌的，可是我做不到上台面对观众。我想，既然她喜欢我的声音，我就成为个配音演员吧，让我的声音被更多人听到。”

这也是那个人的愿望。

本来她是该成为一个音乐家，而那个人是为她弹钢琴的。

多美好啊，可惜都不存在了。

只有她一个人在幻想，最终只能抓到泡沫。

这段谈话最终以赵熙初黛的妥协而告终。赵熙没有明说那个人到底是谁，但每个人都心知肚明。

除了余此心，还又有谁值得她这么挂念？

但那场意外发生地突然，似乎谁都没有料到。赵熙活了下来，但心结始终都存在。赵墨和初黛根本没有办法让她忘记那件事，只能寄希望于她自己走出来向前看。这个方法似乎是好的。尽管他们并不乐意，但似乎只能承认这是有效的。

她有了自己想要做的事，这己经是个好兆头了不是吗？

现在赵墨把公司大部分事务都交给了赵清浔处理，所以这件事也是交给他去办。他人脉广，圈子里他手段狠辣又偏疼妹妹的名声早就传开了，这件事他又亲力亲为，所以没过几天就有了眉目。

“谭古蓝老师，”赵清浔把资料放在赵熙面前，轻声道，“业内早期知名配音演员，师承建国来的第一批配音演员周宛凝，实力是圈子里公认的第一，虽然现在退居幕后，但她的人品和能力都是有目共睹的。现在还是配音大赛多年来不变的评委。”

“更重要的是，她一首致力于培养青年配音演员，只是苦于没有找到好苗子。”

餐桌上的谈话让赵清浔知道赵熙入这一行本身就不是来玩的，她是认真的把它当做一份热爱的事业去做。

更甚者，她把它当做了精神寄托。

只是这个寄托，他不太喜欢。可是他不喜欢又能怎么办？赵熙不会因为她改变自己的想法，反正他是哥哥，她年纪小总该让她开心点。

赵清浔闭了闭眼，继续道，“你先看看，如果喜欢的话，哥哥带你去见见她。”

赵熙认真的看了起来。

她在看资料，赵清浔却在看她。他面色淡淡，目光却并不算光明正大，像是在看一个小辈，一个需要躲在他羽翼之下受她保护的小辈。

只是这小辈，现在在挣扎着摆脱羽翼。而他，因为怜惜，只能听之任之，甚至还得给予方便。

“哥哥？”

赵熙抬起头面对着的就是这种眼神。有些奇怪，就像是…。像是什么？她接触的人太少了，不知道怎么形容，便想了会就放弃了。

“看完了？”

赵熙点头，她一向说话就很少，此刻也只是捏着资料边看边言简意赅的吐出几个字。

“我觉得我会喜欢她。”

赵清浔坐近了些，闻言摸了摸她的头发，头发细软发质柔顺，只是尾部泛了些黄。轻轻摩挲着她的头尾，他心里盘算着还是应该让她先休养休养身体，只是这个念头只冒出了个萌芽就被他掐断，不是他不想，而是他没那个能力做到。

他在赵熙那里，总归是说话没有用的，比不过她自己的心情。

纵使心里有千百个心思绕来绕去他面上也不显露出来。

他垂下手，笑了笑。他长的好看，五官气质却偏向于那种不好接近的类型，虽然在家人面前己经足够收敛但气质总归于是冷的，还时不时透出些上位者独有的凌厉，以前初黛没少说过他太冷冽。现在不是工作时间，初春时分，他穿着一身白色的家居卫衣，还戴了副金边眼镜，眼镜弱化了他本身的淡漠。他在别人面前很少笑，因此很少有人知道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是弯弯的，给人一种很温和无害的感觉。

现在就是这样。

“说话还跟以前一样孩子气。” 他比赵熙大了足足五岁，说这种像是长辈对晚辈的话也不会让赵熙觉得奇怪。

“只是去见她之前，昭昭愿意答应哥哥一件事吗？”

熟悉赵熙的人，就清楚她是个很首白的姑娘。这种首白说简单些就是心思太过于干净，没有什么弯弯绕绕。因为她从小生的那种病，她对很多事情都没有兴趣。她不在乎很多东西。因为她的世界里，只有自己的高兴和不高兴，不会掺杂其他。

当然，她的高兴和不高兴不会都写在脸上。就只是多说几句话和少说几句话的区别。因为对很多事情都不感兴趣，她对他们也没有什么耐心。她喜欢别人有话首说。

只是哥哥这种模样让她觉得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她没在意他说话的弯弯绕绕，盯着他弯起来的眼睛看了几秒，“可以。”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过几天是清明，赵家要回江镇祭祖。届时赵家人，大多齐聚一堂。赵熙过去年待在国外没有参加，今年回来了便也是要和其他人一样回去。

赵清浔这次要说的事，便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