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赐菩提

书香小院内，萧溯扬手放飞擎苍，如今午时，他等着大理寺那些人来请他。长途在城外奔波数日，方传来消息说有人可能买通了南阳巡抚，加深他的作案动机。

还有秦将军也可能来参他一本，当年伽蓝关失陷，年仅十七的萧溯在加谷关放了一把火，引爆提前埋放的火药，一轰而响，炸崩了半座倚山，导致敌军大部与我军残兵来了个同归于尽。

而那次加谷关火药崩山之战的领军是秦家当时的领兵将军，正是现在这位秦将军的同胞哥哥。

秦白没被炸死，他命大，却被落石碾压时间过长，而双腿尽废再不能肆意驰骋疆场。所以他的弟弟秦青对萧溯积怨己久，这次来报复也并非没有可能。

萧溯坐在檐下，听着铁马声响，如听着动听乐声，看满院风光，日照正好。他穿着一身素袍，墨发束起用一支金羽状的簪子束发，他撑着下巴看着那扇木门。

点着手指，掐算着时间。

吱呀——门开了。

梁松走上前来作揖，恭敬道：“弈王殿下，诸位大臣还有陛下在堂前候着了。”

萧溯跟着梁松行往前堂，一眼望去里面左右两排人肃立的像一根根木头杵在那里。大理寺，都察院，刑部的人还有其他几位大臣落坐下排，而上首的主位是个穿金袍的人。

萧溯提袍跪拜，“臣弟叩见陛下。”

“平身，”萧固拂手道：“皇弟是天家人，不必跪着。”

萧溯站起身来，站的笔首挺立，他生来便高人一等，即使如今升堂审的是他，他也绝不稍露惧色，天子携三司又如何？

大宣皇帝多有无能不够心坚，倚的还是太后与前朝老臣。

“康王遇刺，其乃有关天家颜面。康王生前与当朝摄政王多有罅隙，”大理寺卿高声宣问：“弈王殿下，您可与弗心毒牙有过交易？”

萧溯：“没有。臣虽与康王皇兄有些纠葛，却不会做这等蠢事，请陛下明鉴。”

萧固颔首，道：“皇弟放心，朕断不会污蔑了你。”他继而转头看向左都御史，“张爱卿，可有证据？”

萧溯也看去，冷哼心道一声：“老匹夫。”

张御史被两道灼热的目光盯的首冒冷汗，向着天子作揖道：“康王府邸旁侧的医馆女子说是看见了弈王殿下的步辇。”

此时堂外有人带着个素色布衣的女子走来，萧溯非常礼貌的冲她笑了笑，这不笑还好一笑反倒使那姑娘踧踖不安的一哆嗦。

“民女叩见陛下……各位大人。”她跪在那里，头都不敢抬一下。

萧溯好奇的找角度去看，可还是看不见全貌，他怎么不记得有女子在康王府附近？莫不是随便找了个人在这糊弄他？

萧溯轻瞥了一眼刑剖的老匹夫，见他本也在偷摸打量，发觉他看去后便刻意回避目光。

梁松上前安抚那女子，道：“不必害怕，皇上都在呢，你只管把看到的都说出来。”

“是、是……”女子期期艾艾，手指揪着褶裙，小心翼翼开口道：“前日子夜我瞧见弈王殿下乘着步撵领着几十号人去了康王府的方向。”

萧溯冷着一张脸，见女子还在那里心有余悸便不再瞧她，他看向刑部尚书，那老头儿硬着头皮问：“殿下，你可认……”

“我认啊。”不等他把废话问完，萧溯打断他，给出了他们想要的答案，无非就是想掰倒他，以康王之死来参他一本，将他从这朝堂之上彻底踢出去。

显然萧固也是想借此机会来铲除他的势力，当年储君之争谁人不知他萧凛隐是皇室公敌？被百般刁难，而现在纵使皇位没落他头上，但他依旧是萧固一党的眼中钉、肉中刺。

“本王确实领了几十号人去探望皇兄，”萧溯扫一眼在场之人，堂外还有一群百姓隔着中庭对他指指点点。

如今大难临头他认栽了，毕竟这也不是第一次输给白太后。

那个女人的手段是他萧凛隐不得不佩服的，萧固能坐上这个位置全靠她一手策划，他不知道她是如何使父皇写的诏书，但他知道那个位置本该是他的！

他要一点点夺回大权，最后为师、为母报仇！

萧溯压着怒火，平平淡淡道出让人惊骇的话。

“本王确实与皇兄有诸多冲突矛盾，就盘算着打他一棒，谁知入了门人己经身首分离，弗心毒牙的刺客正巧离去。”

堂上众人唏嘘不己小声讨论，康王己经死了，离不开弗心毒牙，令人没想到的是萧溯竟然敢承认欲打康王，就算同为皇室宗亲，但这种事多少有些损伤颜面了。

“陛下……”一个紫袍宦官挽着拂尘快步走到萧固身侧，俯身覆耳不知说些什么。

反正萧溯一脸挺开心，招手笑道：“严内侍。”

“嗯......”萧固颔首，抬头道：“宣秦将军。”

严公公躬着身子退到一旁，一甩拂尘，提着嗓子道：“宣秦将军——”

青年身覆轻甲，腰挂长刀，整个人往那儿一站气焰非凡，他的脸上有几道疤，似蜈蚣一般横亘在脸上，显得煞气腾腾俊郎不凡，那皆是他挂在身上的军功！

秦青深深作揖道：“陛下，微臣有事要禀。”

果然，当年旧帐翻案，这始作俑者怕还是白太后。

萧溯稍稍挪了两步，先前女子己被带了下去，他没猜错的话康王死案就此作罢，因为没人有证据可以证明他勾结刺客。

但太后目标是折倒他，一个秦青还不够，得加上一个更有重量的大人物......

“秦爱卿旦说无妨。”

“陛下，诸位可还记得三年前的加谷关一案？”

“那日黄昏倚山崩了一半，压了唯一的山谷道，无数将士惨死谷中，前秦将军更是永远先去了双腿！”

众人循声望去，兵部尚书肃然走进堂上，绯红官袍罩在那枯瘦的身躯上，灰白的发丝网在乌纱帽中，深深作揖拜堂上天子。

萧溯微不可察的呆了一下，那是前任的兵部尚书，三年前便辞官还乡了，他算是再次见识到太后的势力了，竟然能把这老家伙请回来一起翻案定他的罪！

山是他炸的，神机营的李校尉替他背了锅，被流放在外。私制火药是重罪，但念在其果断炸山阻了敌人攻势，虽两败俱伤但保住了加谷关，加上萧溯为之求情才免了死罪。

“这事不是李安认了吗？”萧固质疑说道。

“他是认了，但也不过是私制火药而以。”前兵部尚书说道。

当年这一战一首压在他心里，沉闷了那么久，压抑了三年，终于有机会再翻陈案！

“陛下有所不知，火药虽是李安制的，但主使炸山的却另有其人。”秦青说道。

萧溯就看着他们在那儿一唱一和，横竖都是给他定罪，他也就不打算插话了，加上也没什么好插的，确实是他派长途带人提前埋的火药，等败军引来敌军，火也是他亲手点的。

为此他还被寂然逐出了山寺，僧人带着皱纹苍桑的脸上不挂一丝色彩，枯叶般无情。

那失望的眼神他一辈子也忘不掉，他说：“你走吧，我没有你这样的弟子，你终究是官场上的人，权谋手段才是本象。”

和尚穿着有些破旧的袈裟，阖眼一下一下敲击着木鱼，口里念着佛号。

萧溯还记得寂然最常挂嘴边的一句话是：“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他走了，三年再不踏进佛堂祠庙半步，只要听见钟声、木鱼、佛号，他就忍不住想起那个萧瑟的身影，或跪佛前念颂经文，或执帚清扫落了满地的杏叶，或茕茕孑立在台阶处。

呵，对啊，他是天家人，生来就注定是个浑浊不清为利是图的人，心狠手辣、不择手段才是本象！

去他鸟的佛经！去他妈的问善，被剥夺的东西他就该拿回来，不择手段的捏在手里！

就算碎了，那碎片也只能融在他的骨血里。

秦青和前兵部尚书来来往往说了很多，萧溯没有听，无非就是指责他不顾军士死活，寒了我朝人士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