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种皇后

再醒来时，方籁叶发现自己半躺在某个熟悉的躯体上，一双手臂环着她，小心翼翼地替她上着药，动作轻柔得不像男子，可他掌心的温度和衣襟上的气息都让她无比熟悉。

我大约是死透了。但这家伙怎么也在？

方籁叶一个激灵，话没过大脑就先出了口：“您没事吧，活着还是……？”

对方没应声，神色也不算友善，她眨眨眼，又不太确定地唤了声：“皇上？”

“嗯，活着。”苍陆头也没抬，还是一副不太想搭理她的模样。

方籁叶挣扎着想起来，却被苍陆不软不硬地拦了回去，他冷冰冰地吐出一句：“别动。”

没死就好——不对。方籁叶后知后觉地发现，房间里的陈设似乎不太寻常。

她的视线被苍陆遮挡了大半，但向外看去时，依然可见涂有清漆的红木小几，周遭的文饰用的是镂空双面刻，地毯是动物皮毛所制，图纹是番邦独有的张扬放犷，帷幔上更是刺绣着盘龙卧凤。

都像是上用的物件。

客栈或驿站断断不会有这等规格，可皇帝的暖阁行宫她又太熟，也不是如此内景。

喉口有些干裂的疼，方籁叶吞口唾液，笑嘻嘻地推开苍陆的手：“臣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天底下哪儿有君上替臣子疗伤的，臣可万万受不起，没得再折了臣的草料。”

苍陆用手虚衬在她的肩下，又替她垫了两块软枕，这才抬起头，平和如水的眸子首视着她，开口便是：“你是皇后，受得起。”

“哈？！”方籁叶整个人瞬间僵住，瞳孔不自觉地放大，像是白天见了鬼，半夜见了魅。

她愣了愣，想着自己大伤未愈，没准是连带着伤了头脑，听错听漏了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盯着苍陆的唇问：“您……说什么？”

苍陆微笑，然后淡淡地，一字一顿地说：“皇后。”

向来伶牙俐齿的方大人彻底傻在当场，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她不由自主地低头，入眼的是一身干净衣裳，她多多少少也知晓了什么。

估计是被看了真身。

“我——皇后？”呆滞片刻，现过原形的皇后以略带嘶哑的声音确认了一遍。

虽然她了解苍陆，这人决定好的事八头驴子都拉不动，但万一呢。

苍陆回身倒了杯水，递到她手里，又问：“你想拒绝？”

方籁叶笑了。像是早就知道答案，她皮笑肉不笑地问：“还有拒绝的余地吗？”

“没有。”

方籁叶往前探了探身子，有些好奇：“为什么？”

为什么让她做皇后。

为什么皇后要是她。

为什么苍陆的贴身侍卫里容不下她，非要把她赶进后宫。

或者，苍陆是否需要她用皇后的身份去帮他处理什么。

她以为苍陆应当明白她的意思。

如果这点儿默契都没有，十多年的朋友就白当了。

结果，苍陆神色平平地告诉她：“朕帮你换了衣裳，谁成想爱卿竟是女子，思前想后，朕总要为清白女子负责的，不是吗？”

行了，交情没了。方籁叶闭上眼，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结结实实地翻了个白眼。

他说得冠冕堂皇，方籁叶却无比怀疑这人就是故意的。

她知道苍陆在盯着她，于是吞了口唾沫，只敢暗暗咬牙：“您就那么想剥了臣的一等侍卫职？”

“嗯。”苍陆很半点不加掩饰，很认真地说：“皇后与朕举案齐眉，同为君，而非臣子，以后不必拘礼。”

“行——好。”方籁叶被他的先斩后奏弄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算您厉害。您想让臣做什么？”

“皇后。”苍陆轻叹一声，从她手里拿回己经凉掉的茶杯，又替她倒了杯温水，亲自抿过一口，这才又递给她：“喝了再说。温度正好，你喜欢的雨前龙井。”

方籁叶一手臂搭苍陆肩上，首视着他的眸子：“您有话大可首说。跟臣藏着掖着没意思，臣伤没伤脑子还两说呢。”

苍陆挑眉：“你不知道朕什么意思？”

方籁叶很诚实：“臣这次是真不知道。”

“字面意思，皇后。朕总不能许你一字齐肩王，皇后之位很屈了你么？”

苍陆眨眨眼，表现得比她还真诚，甚至有点装出来的受挫模样。

越是这样，方籁叶反而更摸不清他葫芦里装的是什么。

其实是什么都无所谓。

十多年了，刀里来剑里去的日子都淌过来了，卸磨杀驴的故事也听过见过，她还怕什么？

方籁叶一瞬不瞬盯着他，忽然就乐了：“您瞅瞅您这后宫，一个两个无风都起三尺浪的，您把臣往里面一塞——怎么，臣多活两天碍着您什么事儿了是吗？”

话音刚落，她发觉苍陆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他冷声说：“她们是妾，你是妻，要怎么处置随你的便，朕只有一个要求。”

不知怎么，方籁叶居然品出来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她心下奇怪，却歪了歪头，面上还是那副混不吝的笑：“您说。”

苍陆深吸一口气，面色阴沉不定。

龙子凤孙的骄傲之下，“你要活着”这几个字显得有些卑微，他还真就有点说不出口。

于是片刻之后，他憋出西个字：“暂时保密。”

方籁叶想说话。

但她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苍陆能有一万种方法憋死她。

她知道苍陆想说的肯定不是这个，但她不合适再追问下去了。

她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她和苍陆之间似乎多了一道十分浅薄，却不可逾越的墙壁，或者沟壑，乃至天堑。

天堑之薄，薄不过苍陆那张脸皮。

过了片刻，苍陆低头重新替她缠着绷带，又来了一句：“以后换朕护着你吧，你现在就是个弱女子。”

“谁说臣——”

苍陆默默加了些力道，换来方籁叶差点咬了舌头的：“嘶——”

“您故意的？”

“明知故问。”苍陆松了劲，动作再次变得轻柔，小心拂掉多余的药粉，又吐出一个字：“乖。”

方籁叶恨得牙痒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