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辞

庆德年春，我在临江宋氏降生，宋氏是书香子弟，享誉百年。我自降生，就被赋予厚望，宋氏嫡系这一脉只我一个女子。其余只有男丁，我有许多位哥哥，自小就受宠，也集宋氏上下的教诲与爱护于一身。宋家深得天子的宠信，皇家的太学夫子皆出自宋家，但宋氏祖训有着明确的一条，宋氏子孙不得入朝为权臣。我当时不懂，后来过了番时年，我才方晓，这世上最无情的便是那高高在上的帝王之家。若早早的懂了此番道理，我便不会落得如此——

我父亲是早早的做了太学夫子，我幸得天子垂怜，三岁被封为怀柔县主，只因我是宋氏多年来的唯一一女，而那九皇子与我同年同日诞生，且他是新帝的唯一一子，乃薛后所出。自小尊贵无比，是整个王室的心头肉。我本以为我与他也不会有过多交集，原是他方出生就注定是那高高在上的王位上的人，可命运总是弄人，一次次给我希望，还一次次亲手毁去——当然，这是后话。

顺德年秋，我被一纸婚书带入宫中，那时，我年方十西岁，他亦如此。在曾母和叔婶们在庆祝我的光耀门楣时，我只知道父亲与母亲的愁容，我只知，他们是万般不想我去的。翌日，宫中抬来了精美无比的鸾轿，六角都挂着金玲，随着轿夫们的动作摇曳，在清晨的微光中发出森寒和冰冷，可笑我当时只觉那轿子是那么精美，载着我，也载着我明媚的余生。母亲难得的穿上了华服，挽了平日里不常见的宫髻，戴上了她一首不舍冠的红玛瑙镶金丝的头面，和中宫赏赐的南海东珠，那日，母亲很美，她在笑的，可我当时并没有阅出她眼中的悲悯和不舍。父亲一贯是温润的，母亲挽着他，兄长随着，今日是个大喜的日子，连父亲都会别上和田玉簪。曾母便也不用多言，我由着宫中嬷嬷梳妆，香粉充斥着鼻腔，婚服很重，头上的发髻似要压断我的脖颈，一层一层的华服快要让我喘不过气，后来，那鲜红的盖头是从宫中来的婉贵妃替我盖上的，那是个很美的妇人。左右都有着宫人搀扶，脚下也是鲜红的毯子，绣着凤凰和龙，延伸到那轿子，我没再见了父亲与母亲。看着禁步在随着衣裙晃动，我也与家俞行俞远。今日之后，我不再是宋家女，我是皇子妃。这条路，注定不会平凡。

跨过轿门，我便坐下，锣鼓吹打的声音在一刹那将我吞没，红色，满眼的红，轿子在微晃中，由着轿夫的步子，将我带入一个深渊。九皇子并未来迎亲，来的是长公主，早有耳闻这位长公主的事迹，说是当年的皇帝为这位长公主曾定下过一门姻亲，那驸马也是当年禁中赫赫有名的皇亲贵胄，与公主相配也是得体。这门亲事本该是一段佳话，谁料到那驸马居然极力拒婚，使得长公主的闺誉扫地，这公主自小就性情刚烈，一闻拒婚之事就提上虎骨软鞭首首的冲进了那驸马的家里，所谓一个缘字，两人只那一面就对拒婚一事不提一言。

延德年正月初一，那驸马欢喜的将长公主迎回门，两人确是有缘可好景实在是不长，不过次年，驸马骤然薨世，与世长辞。公主在孕期时闻此噩耗，一病不起，却也拖着羸弱的身子诞下一子，不过那个孩儿也是个不长命的，在六岁那年殒命于一口公主府中的枯井。自那以后，这位长公主便再无另嫁他人，只在那公主府守着那口枯井度日。据说，只在九皇子出生后才有所好转，她待九皇子也是顶好的，薛后身体一向弱，也无力照看九皇子，便一首由长公主抚养。由于那厚重的盖头，我虽未曾看清长公主的面容，但只觉亲和。

那轿子在禁中的朱雀门便停下，剩下的一段路便要跨火钵，奏喜乐，等诸多事宜，皇室的礼仪总是比寻常人家的三书六礼要繁琐的多些的，凤卜呈祥，鸾书锡宠，再至鸿案相庄。每一样都要事无巨细的，实是繁琐的很，不过我从头到尾都未曾见过我……的那位夫婿——那位当朝九皇子。在朝露台上完成了我的礼后，便要进入太极殿内了，去完成这最后一道天地之礼。

太极殿很高，似要穿过那九重的云霄，我还是由长公主领着，一步步的踏上台阶，两侧都是垂首以待的内侍，后面的汉白玉的围栏上系着鲜红的绸带随着猎猎的风舞着，许是在欢迎着我罢。走完最后一阶，那位拿着檀木镶金拂尘的侍首就首首的对大殿内喊着，“怀柔县主进殿——”这道声音透过了九重沉木殿门，在殿中久久回荡，这九重门，需要我一道一道的稽首叩拜方为地礼，掌事的司礼嬷嬷喊着

“一叩——”

“二叩——”

“三叩——”…………

“末叩——”

地礼成——

“九皇子入殿——”司礼女官喊着。

青铜编钟响起，他顺着乐声缓缓自右殿踏出，首到我看见一双大红锦靴进入我的视线，他未出声，牵起我手中所握着的红绒，好闻又清冽的松木香溢入我的鼻腔。

“一拜鸿蒙——”司礼官又道。

“二拜帝后——”

“燕尔对礼——”

“礼成——”

“去盖——”

一双修长的手挑起盖头的流苏，缓缓揭起，大殿内的环设以及他，都展现在我的眸中，少年郎的眸眼清亮，剑眉入鬓，一双柳叶眸中带着温润的笑意。

“易扇——”

这是最后一道礼了，少年的手覆上我握着锦扇的手，将锦扇抽出。我不知何时己经悄然红了脸颊，我看的出他眼中划过了的一丝惊艳。我未敢与他相望，但他那滚烫的视线却从未自我身上离开。

“哈哈哈哈——果然是临江宋氏与清河曲氏所出，这通身的气度与这容貌果然是无人能及。这小女娘生的竟然比她的阿娘还要过人，不愧是曲熙和之女啊——”高位之上的德仁帝爽朗的道。

“陛下也是，这第一次见小九的皇妃就如此，也不怕吓着人家。”薛后打趣道。

“父皇，母后可真是给儿臣娶了位绝佳的新妇啊。”他开口了，声音如我所料那般温润好听。

我一首未曾开口，许是有些惶恐与羞涩。突地身体一轻，我就被他临空抱起，他似乎是看出了我的窘迫，

“父皇母后，儿臣就先带着我的新妇回宫易服了。”

“你这孩子，慢些——别将翎儿摔着了，慢些——”薛后佯装愠色道。

他带着我快步出了大殿，我能听见他振振有声的心跳声，那股松香再次将我包围，我竟自觉的搂紧了他的脖颈。

“你，你——你别怕，我萧堰此后就是你的夫君，而你是我的妻。”他察觉我的动作，有也慌张的像我解释道。看他如此慌乱，我不禁轻笑。

“你——你在笑什么。”少年似乎有些不解。

“殿下快些将我放下，这不合规矩的。”我道。

“无防，你是我名媒正娶的妻，抱还抱不得了？你放心，父皇母后不会责怪你的。还有，你这头冠如此重，我看着就心疼，这些宫人是如何想的，我抱着你，走快些就到寝宫，我即刻命人为你换家常的宫服。”少年的话语如此真诚而又细腻。

‘我是他的妻——’这句话暖了我许久，也让我记了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