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雨入孤城

嬷嬷们向他们行礼后，各自去床边搜寻，找到她们要的东西，便告退了，伺候他们穿衣整装的宫人们也陆续离开。昨夜来这里的高公公这会儿也来了，他换了一身绛衣，戴了一顶褚色高帽，他仍跟昨夜一样的神色。

“殿下，娘娘，皇后娘娘体谅二位昨日辛劳，说今日不必前去请安，陛下那边请示过了，请殿下和娘娘好好休养，来日方长。”高公公举着手向他们拜了拜，“殿下，娘娘，奴才告退。”

他一走，剩下的宫人们也跟着一道离开，殿内瞬间空了许多。

李元栩此时的表情，不用看，应该是难看的。她了然，便去桌旁倒上送来不久的热茶，“殿下，母后这一出不知是对你，还是对我？不过依臣妾看，应该是对臣妾，拉三皇子下马，臣妾是首功。三皇子远在益州，每日不能向母后亲自问安，母后心里不舒服，向臣妾发泄，臣妾能理解，可是，她这样做，朝臣们或有微词，她不担心影响她的声誉吗？”

李元栩接过她递来的茶，喝了一口，“父皇都被她说动了，要说错，首先错的就是父皇。”

他这句话着实把她震得不轻，杯子险些没拿稳，这样杀头的话就这么对她说了，就这么信她？

她瞄了他一眼，他没有动气，也向她淡淡地瞟上一眼，仿佛刚才是在闲话家常，说的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话。

花了那么多功夫，才登上这个位置，不应该谨言慎行吗？昨夜他的做法，肯定传到了陛下的耳朵里，陛下才给他个下马威，今天他又这么说话，根本是在赌气。三皇子复位的可能性还是有的，他现在这样，不怕惹恼陛下？江雨翊是不是有些话没有对她言明呢？这个太子，他的目标不只是皇位吧？

“你在想什么？”

她很快回神，迎上他探询的眼睛，“臣妾在想应不应该劝殿下，刚才的话……”

“这里只有我和爱妃，没有第三人，这话也不会从东宫传出去，爱妃你说是吧？”

她连忙行礼，李元栩托住了她，“爱妃不用多礼，我把你当自己人，才会对你说这些话，你应该高兴才是？别这么严肃了，用早膳吧。”

她只好去门外招汐月，汐月跟几位宫女早就候在院外，她们得令后，一道端着托盘进殿。托盘上的吃食，跟宰相府里的很不一样，选的都是时鲜的食材，份量不多。江雨翊跟她说起时，还特地嘱咐她，每碟吃三两口就好，特别注意多嚼十几下，不管是什么，喝汤水之类的，不要发出声音。

她们低头行礼，将托盘上的吃食一道一道放置在桌上，全程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布好碗筷后，她们拿着托盘一一退出殿外。汐月候在殿内，她站在离桌子不远的柱子旁。

李元栩看了一眼汐月，汐月跟江雨翊同龄，又一起在相府长大，关系应该比一般的主仆更近，对于身旁的替身，她知不知情呢？

“爱妃，这位看着眼生，是出自相府吗？”

她放下筷子，抬眼去看汐月，汐月不知所措地看向她。

“殿下，您应该在相府见过她，您问起汐月是有什么打算吗？”

她望向李元栩，李元栩没有停筷，仍然吃着，他咀嚼时的声音极轻，若不是看到他的嘴在动，她都要怀疑自己的耳朵。他似乎不太爱吃脆的东西，他选的基本是软软糯糯的，再不然是汤汤水水的。

他的饮食习惯，跟江雨翊说的基本无二，她还记得江雨翊当时说了句让她无语的话，她说那个冰块不应该每餐都吃冰块吗？

江雨翊说这句话的神情，她现在还记着，像嫌弃又像喜欢，说完，江雨翊就趴在桌上大笑，一点宰相千金的样子都没有，跟她那张成熟的脸一点也不搭。她那时笑不出来，可能跟没见到真人有关，现在面前的这个真人的样子，跟江雨翊说的那句话一比较，她突然有些想笑了，不自觉的，她笑了出来。

殿内的另外两人齐齐看向她，她故作镇定，起了揶揄的心思，“殿下，是看上臣妾的汐月了？”她起身走到汐月面前，打量着她，“汐月笑起来时，脸上的两个梨涡，很是可爱，臣妾从小就羡慕，希望每时每刻都能看到她，殿下也跟臣妾想的一样吗？”

她笑眼看他，他却看向汐月，一点都不想接她的话，她觉得此刻被揶揄的是自己。

身旁的汐月，比刚才还要局促，头低低的，小手要拉不拉地探着她的衣裙。

“爱妃，愿意割爱？”

他端起茶杯喝上一口，眼睛看向殿外，日光己照到整个东宫，屋檐上的琉璃瓦反射出尤为刺眼的光，他重新调转了视线，落在那个低着头的汐月身上。汐月的表现令他不悦，跟着他，需要害怕到这种地步么，但他转念一想，威逼也许对这个汐月奏效，就不再在意汐月的表现了。

“当然，臣妾的人，就是殿下的人。”

她依然很自信的回答他，丝毫不在乎他要汐月干什么。也不知她是装的，还是故意的？

早膳过后，汐月跟着李元栩去了书房，她去向后宫嫔妃请安，如她所料的那样，除了江惠妃，后宫的嫔妃们都闭门不见。

江惠妃见了她，没有问起早膳前的事，问她身体吃不吃得消，教她怎么保养，送了一些药材补品给她，走前问起了汐月，她如实相告。江惠妃说她胡闹，怎么新婚第一天就给自己找不痛快，若是太子宠幸了汐月，汐月又幸运地怀上，到时她这个太子妃如何自处呢？

江惠妃的为人，江雨翊也提前跟她说过了，让她顺着江惠妃，不要惹她生气，适时撒个娇，江惠妃就不会为难她。

她就把错都推到李元栩身上，说汐月一进屋，李元栩的眼睛就没离开过汐月，她这个做妻子的，不得大度，不得审时度势，不得一切以丈夫为主吗……她边说边用手帕擦着眼睛，江惠妃看她那样，也陪着她一起落泪一起擦眼睛，还劝解她，让她看开些，说着说着就怪起了自己，说她当初就不该帮李元栩，不该耳根子软，由着她的性子来。

她见这样下去会没完没了，只得心狠一些了，“阿姐，你怪自己，不就是在往我心上扎刀吗，妹妹心疼。”她一把抱住江惠妃，鼻子一抽一抽的，假装哭得伤心。

江惠妃被她冷不丁抱住，停止了抽泣，江惠妃拉过她，用手帕去擦她脸上的眼泪，她由着江惠妃擦着，她露出笑来，她这一笑，江惠妃也跟着一起笑了。

她也用手里的丝帕去擦江惠妃的脸，江惠妃不再笑了，她还是一副很伤情的脸。

“阿姐，你放心，我保证不会让你的担心变成现实的。”她举起三根手指，做出发誓的样子。

“你拿什么保证？”江惠妃笑着将手里的帕子扔到她怀里，她一把接住了。

“我拿我的美貌保证。”她用手背从上到下地抚了抚脸。

江惠妃被她这个举动逗笑了，笑着白了她一眼。

“你呀，你呀，也不知道你像谁。”江惠妃用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她配合着一仰一俯，假装江惠妃使了很大的劲儿。

她再次逗笑了江惠妃，江惠妃拿她没办法，走去内殿，拿出一个湖绿色绸缎包袱来，她没有立刻解开包袱，也没有跟她说明里面装的是什么，只说她一个人的时候再解开。

江惠妃没摆出不可说的表情，这个包袱大概是衣裙之类的，她谢过江惠妃，小坐了一会儿后回了东宫。去内殿的路上，她吩咐宫婢将江惠妃赐的东西送进内殿，自己一个人绕道朝另一边走，她想去看窗外的那棵梨花树。

远远地，她看到那棵梨花树下，落了一地的花瓣，白白的，煞是好看。她老家门前也有一棵梨花树，那棵梨花树是在她五岁时种下的，没有这棵粗壮，也没有这棵开得好。

她走到梨花树下时，起了一阵风，飘起了花瓣雨，她伸手去接，没接到一片，花瓣有的落在窗台上，有的落在她脚下。她往窗台那里走了几步，想去捡窗台上的花瓣，刚要伸手去拿，却被人抢先一步，竟是李元栩，她惊了一下，往后退了一步，赶忙低头行礼，李元栩向她摆了摆手，让她不用多礼。

他这个大忙人，此时怎么会在内殿？

“爱妃，是想问我怎么会在这里？”

他怎么不称本王了？

“殿下许是落了什么东西，过来寻的吧。”她随便猜了一下，又仔细回想，自己有没有落下什么不能被他找到的东西，应该是没有。

“汐月跟我说，你最喜欢的花是桃花，我想明天跟你一起出宫去看桃花。”

没听错吧，不叫“爱妃”，叫“你”了？她虽诧异，却没表现出来，随便他叫什么。

“殿下，新婚第二日出宫游玩，怕是不妥，还请三思。”况且这时候，早没什么桃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