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易染心在线阅读

白月易染心

那⼀⽇洛阳城破他捡了她……他知道自己喜欢她……可命运注定他们不能在一起……她成了他的蛊做到了永远跟他在一起……

《白月易染心》精彩内容赏析

那⼀⽇,他来找我。

彼时苗疆的⾬正下得缠绵,我正⽵屋⾥拨着琵琶,声⾳凄凄惨惨,惊得周边连蚂蚁都连滚带跑学着蚂蚱的模样往更远的地⽅蹦跶。那⼈在我的魔⾳之下,却是⼀脸平静地⾛近了我,⽩袍墨发,额间点了⼀朵⾎⾊蛇纹,⽬光如那⼀池死⽔,波澜不惊。

他⾝后跟着⼀个姑娘,脑袋上戴了⼀顶⼤帽,帽周边垂了及膝的⽩沙,将整个⼈藏了个严严实实。我不免多瞟了⼏眼,私⼼⾥觉得这⼀定是⼀个绝世美⼈。

“我来找你,帮我找⼀个⼈。”他开⼝,声⾳清冷,便如同他⼈⼀般。我瞟了他⼀眼,继续低头拨弄我的琵琶:“天命师不接寻⼈案,您好⾛不送。”

“她三年前来找过你。”他继续陈述,⽬光锐利,我拨弄琴弦的动作微微⼀愣,终于是抬起头来,问他:“你找谁?”

“我的弟⼦,”他开⼝,声⾳⾥终于有了波澜,压抑着某种炽热⽽强烈的情绪,唤出那个名

字,“苏⽩。”

【2】

苏⽩这个⼈我记得,⽽且印象深刻。

她是我第⼀个客⼈,也是唯⼀⼀个我没有完成她提出的要求的客⼈。

我遇到她是在三年前,那时⼤越和南诏正在交战,我跟着师⽗——⼤越最强的天命师在战场上实习。当⽇⽩天,我因为⽤⽯⼦判断风向为上下风⽽被师⽗逐出师门,于是夜⾥迫不得己在⾥帐营⾏不远处烤地⽠以免饿死。

⽽苏⽩就是在那时出现的。当我把地⽠烤熟的⽚刻,她突然从树上落了下来,然后蹲在我⾯前,伸出⼀只雪⽩的⼿说:“给我⼀个。”

我为⼈热情善良,于是两眼首勾勾看着她⾝后有两⼈合抱粗的巨蟒,接着给了她⼀个地⽠。然后我们俩就⾯对⾯坐着吃地⽠,等吃完了,她递给我⼀个装着⽔的⽵筒,满脸好奇地问道:“我听说你是天命师的徒弟,你是不是也会成为天命师?”

“你要⼲什么?”我有些奇怪。她低头⽤树枝去拨弄还在燃着的⽕堆,弯眉笑了起来:“我想在我死后,有⼀个梦。”

“怎么回事?”我⼋卦地离她进了些,她没注意,继续拨弄着⽕堆道:“我是个蛊师,但是个汉⼈。我叫苏⽩。”

【3】

苏⽩,这是⼀个⼤越上上下下都知道的名字。

这并不是因为她本⾝多么优秀,⽽是因为,她是那个⼤越仿佛神话⼀般的家族⾥唯⼀的⾎脉。

⼗年前,洛阳城攻破之时,苏⽒百年名门,男⼦皆埋⾻于洛阳城外,⼥⼦⾃缢于苏府之中,唯⼀只有这个叫苏⽩的⼩⼥⼉不知所终。苏家部下在西处寻找了她寻找了⼗年,告⽰如今仍旧还挂在墙头,闹得⼤越⽆⼈不知她苏⽩的名字。

⽽⼗年后,她突然出现在了我的⾯前,轻描淡写地告诉我,她叫苏⽩。

于是作为⼀个打⼩默默⽆闻的⼩⽼百姓我,在听到她名字的瞬间,被地⽠噎住了……

她看到我满脸被惊吓到的表情笑得⽆声,接着道:“那时候,我去了南诏,所以我不知道有⼈在找我。然后⽽等我知道的时候,我己经回不来了。”

她⽆法回去。

因为她在那⾥,爱上了⼀个⼈。

那个⼈就是将⼗⼆岁的她从那战⽕纷飞的洛阳城带到南诏的男⼦,南诏蛊王,仿佛神⼀般存在的⼈——⽉⾚。

⼤概每个听到他的称号的⼈都会想象,这⼀定是⼀个冷漠⾃私充满邪⽓的男⼦。

然⽽对于苏⽩来说,他不是。

他教她蛊术,教她如何强⼤,会在她病重的时候为她熬药,会在她哭泣的时候为她默默抹去眼泪。

他曾对⼗⼆岁的苏⽩说:“苏⽩,我给你⼀个家。”

于是苏⽩就当真以为,他会给她⼀个家。然后她就那么死⼼塌地地跟着他,并在这个过程⾥,⽇积⽉累地,爱上了他。

“我⼀首仰望着他。”

苏⽩看着⽕堆说:“我每天都在不停的学习着关于各种毒⾍的知识,背诵着各种蛊⾍的做法。当别⼈都睡觉的时候,我还在点灯看书;当别⼈都醒来时,我早就己经⼊⼭捉⾍。”

她还打听着⽉⾚的喜好,观察着他的习惯。

她知道不喜欢别⼈说“因为……所以…”,于是她每次犯错都不辩解;他不喜欢有多余的声⾳,所以她从不佩戴任何⾸饰;他不喜欢⾃⼰房间出现任何灰尘,所以每⼀次去叫他,她都会提前沐浴更⾐,然后⾚⾜踏⼊她的宫殿。

⼗年的兢兢业业,最后,他却是对她说:“苏⽩,你有杂念。有杂念的⼈,成不了⼀个好的蛊师。”

“然后,他收了另外⼀个弟⼦。她叫阿莱。”

“她是南诏公主,有些⼀副天⽣的好嗓⼦。你知道么,每次她唱歌的时候,师⽗就会笑。那笑容⼜温暖⼜美好,却从来吝惜给我。我那么努⼒,每次都是拼着性命去练出⼀只蛊来讨他欢⼼,⽽她什么都不⽤做,只需要唱唱歌,采采花,就能得到师⽗的笑容。”

她说着,眼⾥便含了泪。我默默⽆语,只能假装淡定地编织着红绳。她抬着袖⼦擦眼泪,好像⼀个委屈了许久的⼩孩⼦,继续道:“然后师⽗就和我说,他不需要我了。他让我⾃⼰去修炼,当⼀个好的蛊师。”

那是⼀个⽩雪皑皑的明⽉夜,她跪在他房门前,⼀首哭求着他。然⽽男⼦却是不闻不问,假装她不存在。

她⼀首哭到声竭嘶哑,首到最后,却是阿莱将她扶起来。

阿莱同她说:“苏⽩,你知道吗,⼈因为有⽤⽽存在,只要你对南诏有⽤,师⽗就不会舍弃你。”

然后她说:“苏⽩,你去战场,做⼀个有⽤的⼈,南诏会成为你的国,你的家。”

“然后你来了?”我有些惊讶。她沉默不语,许久,终于是点了点头,她抬头看着夜空上闪烁的星⾠道:“有时候⼈的执念会变成毒。每⼀次从战场上下来,我都会做恶梦,然⽽每⼀次我将战报带到蛊王殿,见到他的时候,我⼜觉得,这是值得的。可是我不知道我能坚持多久。”

她将⼿捂在⼼⼝,慢慢开⼝道:“我甚⾄不敢⽤我的名字,每⼀次我看到“苏”这个字,我就觉得我⾛在⼀条万劫不复的路途上。每⼀次我看到他对阿莱的笑容,我就觉得我己经绝望得快要发狂。”

“那么,你想要⼀个什么梦境呢?”我抬了抬⼿中的红线,“我己经⽤你描述的记忆给你织了⼀场梦,你死后,我会将您引进梦⾥,你在梦⾥想做什么?”

“我想见到他,”她轻笑起来,⽤⼿捂住眼睛,然后我就看到有泪⼤颗⼤颗滚落下来,“然后,

和他永远在⼀起。”

【4】

这是她的梦境。

我答应了她,然后她就在天明时分,拿着我最后⼀个地⽠离开了那⾥。接着我灰溜溜地回了⼤越军营,跪在师⽗门⼝⼀把⿐涕⼀把泪地认错。

师⽗没有下狠⼼真把我逐出师门,等他⽓消后,他⼜带着我上课战场。

那时,⼤越正和南诏的主⼒军厮杀得难解难分,我站在城头,赫然瞧见敌军的先锋部队⾥,混了⼀条巨⼤的⽩蟒,吗蟒蛇蛇头上正站着⼀个⿊袍⼥⼦,她墨发三千在风中张扬,⼿腕变幻间,便有⽆数蛊⾍从她⾐袖间奔出,袭向⼤军

我瞧她瞧得不太真切,只看到那些⼠兵如同潮⽔⼀般向她涌去。⽽她⾝后的南诏⼤军却是动也不动,冷眼瞧着她和她的⼠兵逐渐被

接着我就看到我旁边有个年轻的⼩将猛地拉开⼸,⼤喊了⼀声:“苏⽩!”

那少⼥蓦地抬头,便就是那瞬间的迟疑,⾬剪猛地破空⽽出,贯穿了她的肩头!

⼩将在我旁边⼤笑起来,我扭头看他,却见他竟是笑出了泪来。他站在城头,厉声问

她:“苏⽩,你可对得起苏家满门烈⼠,百年忠名?!

“苏⽩,你可知洛阳城外,你⽗兄埋⾻之处,青草己是齐腰!”

说这话的⽚刻,⽆数蛊师的蛊⾍向那少年将军疾飞⽽去。少年将军终是不堪忍受,从那城郭之上纵⾝⽽下。

师⽗赶忙将我往后⼀拉,把我好好护住,我从余缝⾥看见苏⽩御蛇慌张地冲到城楼下,抱起了那⼩将。

我不知他说了什么,只看见苏⽩⽤⿊⾊的⾐袖⼀首不停擦着那⼩将⼝中吐出的鲜⾎,⼤声地哭出来。

我从未见有⼈能哭得这样伤⼼,伤⼼得我让我时⾄今⽇都难以忘怀。师⽗看我难过,便将我从城楼拖了下去,于是苏⽩留给我最后印象,就是在那战⽕纷飞的战场,她抱着⼀个男⼈,哭得厮⼼裂肺。

后来我听说,她受了重伤,但却是⼀⼈⼀蛇杀出了重围。

彼时拦截她的不⽌是⼤越的军队,连南诏的军队对她射出了箭。于是她便带着那满⾝的伤,再⽆踪影。

⼀年后,我挂牌成为天命师,按约来履⾏我的职责。

⼈流所淹没。

可我没能找到她。

于是我⼀⾯接着其他⼈的⽣意,⼀⾯往南⽅⾛,首到那个约定的三年后的今⽇,我终于来到南诏。

我果然不虚此⾏,来此不过三⽇,就见到了⽉⾚。

【5】

我坐在桌前,断断续续说着我同苏⽩之间那唯⼀的交集。

⽉⾚坐在我对⾯,⾯⾊沉静如⽔,波澜不惊。只是在听到我说她在城楼下哭得伤怀时,他猛地颤了⼀下。

⽽后我同他说:“我为她织过⼀个梦,但你若真想找她,我可以将这个梦送给你。我将它变成过去,我们回过去去找,总能找到她。”

“你想要什么?”

他抬头问我,我想了想,终究是什么都没要,只问了他⼀句:“你爱过她吗?”

他微微垂了眼,遮住他眼⾥的情绪,过了许久,他终于慢慢回答:“从她三年前消失后,我就⼀首在找她。阿莱告诉我,她因为违抗了我的命令逃了,她恨我,恨到从此宁死不见。”

“可是,”他顿了顿,⾔语间依旧是平淡,却带了⼀丝得意,“我不信。”

“你凭什么不信呢?”我被他这样毫⽆理由的⾃信凭空激出了⼀些怒意,不由得赌⽓道,“要我师⽗是你这个样⼦,我⼀定是跑得远远的,宁死不见。”

“你和她不⼀样。”听我的话,他却是微微弯了嘴⾓,笑容⾥忍不住带了些暖意,“我的世界⾥只有她,看着她长⼤,看了那么⼗⼏年。这世上,再不会有⼈⽐我更明⽩她的性⼦了。她爱我,便就是算死,都要死在我⾝边。”

他说得笃定,我被他⽓得咬⽛切齿,暗暗为苏⽩不值。但我忍了下来,最后只是翻了个⽩眼道:“晚上⼊梦。”

“好。”他点了点了头,毫⽆迟疑。

当天夜⾥,我便布置了⼀下,然后让⽉⾚带来那个⼥⼦--他最强的蛊⾍“绝杀”守护在门外。

接着我让他躺下,⽤那些红线缠绕了他周⾝,再⽤另⼀头缠上我的。然后我们各⾃睡在⼀张床上⽵榻上,接着闭上了眼睛。

过了不久,我便瞧见⾯前有⼀道光亮,我顺着⾛过去,便就看见⽉⾚早己在那⾥等我。我⼀踏⼊他所站那⼟地,⽴刻便听见周边有战马和兵⼠的嘶吼声。我吓得⼀哆嗦,赶忙问他:“这⾥是哪⾥?”

⽉⾚不说话,死死盯着⼀个地⽅。

我顺着他的⽬光望过去,接着便看到了苏⽩。

那是我最后见她那⽇,城门下,抱着那个⼩将哭得撕⼼裂肺的苏⽩。

她正哭得厉害,我和⽉⾚便默默靠近了过去。在这⾥,我和他都是魂魄,别⼈看不见我们,我们也碰不到别⼈。我和⽉⾚站在他们两旁边,接着就听着那⼩将和苏⽩说:“苏⼩姐,我们,⼀首……⼀首在找你。奸相,恨苏将军……想……想杀你。但苏府余将,此战……皆战死……”

说着,少年严重露出悲哀⽽⼜怜悯的神⾊,他说:“苏⽩,你……回不去了……”

苏⽩愣在了那⾥,那瞬间,有⽻箭的声⾳破空⽽来,苏⽩猛地反应过来,迅速将⼿中蛊⾍⼀撒,让那些飞⾍阻住箭势,接着抱着那⼩将就地⼀滚,跃上了蛇⾝,急速御蛇⽽去。

她做这⼀切的速度太快,要不是⽉⾚⼀首死死拉着我跟着她,她恐怕是⼜要消失在我⾯前。

她⼀路狂奔,终于在⼀个⼭头甩掉了追兵。她在那⾥喘息,然⽽没有⽚刻,便就有⼀对⼈马从周边⾛了出来。那些⼈都穿着南诏国的服饰,苏⽩看着他们,喘息着怒问:“⽅才为何不接应我?”

“战争要结束了。”对⽅却是莫名其妙回了⼀句。苏⽩微微⼀愣,接着却⼜听对⽅道,“你这汉⼈那会真的来帮我们南诏?阿莱公主都告诉我们了,你其实只是想勾引蛊王,以图⽇后彻底毁了南诏。”

说着,对⽅便抽出⼑,慢慢向她⾛来。苏⽩却是微笑起来,笑着抱紧了⼩将的⼫体问:“你们居然是这么想的?”

说着,她便⼤笑起来:“我为南诏出⽣⼊死,为南诏杀我国⼈,到最后,你们居然是这么想的?”

说罢,她猛地将蛊⾍从袖中射出,御蛇开道,急忙突围⽽去。箭⾬从她⾝后疾射⽽出,扎满

了她的后背。她猛地吐出⼀⼝⾎,却是⼀⼿死死抱紧了蛇⾝,⼀⼿环住那具从战场上抱回来的⼫体,将脸贴到那⼫体的脸上道:“苏三,我不信你说的话。

“苏三,哪怕⼤越我回不去,哪怕南诏百姓视我为奸细,但是,我还有家。

“苏三,师傅说过,他会给我⼀个家,我信他。”

话刚说完,那泪就落到了苏三那冰冷的⾯容上,从他的脸颊混着⾎流了下来。

我忍不住瞧了⼀眼旁边的⽉⾚,问他:“你那时候做了什么?'

他不说话,只是带着我,紧跟着苏⽩。

那⽉光甚好,让我看清了他的眼,仍如古井死⽔,波澜不惊。

【6】

苏⽩不眠不休跑了三天。

三天后,她将苏三的⼫体埋在了⼀个满是⼭茶花的地⽅,接着秘密潜⼊了蛊王殿。

她刚⼀⼊内,便看到了侯在那⾥的阿莱。

阿莱还是⼀贯笑嘻嘻的模样,穿着美丽的华服,带着叮叮当当的佩饰,拍⼿道:“啊,苏⽩,你终于回来了啦?”

苏⽩静静的瞧着她,⼀双眼锐利如鹰。我看她的⼿⼀首在颤抖,似乎在强忍着什么。她慢慢问阿莱:“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阿莱⼀脸天真。苏⽩继续道:“我不会对南诏起反⼼的,你知道。”

“我不知道。”阿莱蓦地冷下脸⾊来,满脸嘲讽道,“我从来不信你们这些狡诈的汉⼈。尤其是那个从来不出叛徒的苏家。不⽌我,南诏没有任何⼈会信你,就算是⽉⾚⼤⼈,也是这样的。 “你想勾引⽉⾚⼤⼈,我们当然将计就计利⽤你。⼤家谁的开始都不⼲净,你何必装成⼀副受伤的姿态来?”

阿莱⾼傲地扬起头,满眼鄙视道:“你还以为⽉⾚⼤⼈有多喜欢你吗?都从战场上跑了,还敢回来?我告诉你吧,⽉⾚⼤⼈马上就要把你送⼈了!”

“送......送⼈?”苏⽩猛地惨⽩了脸,颤着唇道,“我不信......师傅不会这样的......”

“还记得你⽗亲的仇家,那个⼤越丞相吗?”阿莱从台阶上⾛下来,开⼼道,“他有⼀只很厉害的蛊⾍,有了它,⽉⾚⼤⼈就可以练成所有蛊王都想练的‘绝杀蛊’了呢。那个丞相说⽤你来换,⽉⾚⼤⼈都答应了呢。”

“我不信......我不信......”苏⽩反反复复重复着这句话,猛地吼出声来,“师⽗说给我⼀个家,师⽗不会骗我!”

阿莱不说话,笑得得意,许久,她慢慢开⼝:“不信,那你⾃⼰去问啊。”

说完,阿莱便转⾝离开。我看了旁边得⽉⾚惨⽩了脸,颤着⾝⼦。我预感有什么不好,果不其然,便瞧见苏⽩失魂落魄地⾛到⽉⾚房间门前,然后跪了下来。

她⾝上还带着伤,却跪得笔首,南诏秋⽇缠绵的细⾬落在她⾝上。晕开⼀朵⼜⼀朵⾎⾊的花来。

她跪了许久,久到当我以为她便就是将这样永远跪下去的时候,她忽的开⼝,唤了⾥⾯的⼈:“师⽗。”

那己是夜了。

那⼈的影⼦倒映在窗上,她就那么仰着头,痴迷地望着。⾥⾯的⼈没开门,继续翻着书页,点了点头,“嗯,你回来了”

说着,他似乎是⼜换了⼀本书,继续道:'回来就好,收拾⼀下,明⽇去⼤越吧。“

“去......做什么?”

她似乎呼吸有些不顺,却努⼒压抑着⾃⼰的⽓息,只是惨⽩了脸⾊,压抑着哭腔。对⽅丝毫没有察觉,声⾳平淡,⽆起伏,⽆波澜。

他说:“去换绝杀。”

那瞬间,苏⽩⾝⼦仿佛终于是撑到了极点,猛地瘫软了下来。

她在他门前外哭出声来,⼀声⼀声,仿佛铁锤⼀般,锤凿在⼈⼼上。

然⽽⾥⾯的⼈不闻不问,外⾯的⼈痛断肝肠。

我看见旁边的⽉⾚慢慢⾛了过来,他蹲下⾝,对着那哭着的少⼥伸出⼿来,努⼒地抹着她脸上的眼泪。

然⽽他不能触碰到她,只能⼀次⼀次,任他的眼泪滚落下来。

我莫名其妙想起苏⽩的话。

她说,他会替她擦眼泪,告诉她,哭完了,他带她回家。说这话的时候,苏⽩笑得很温柔。彼时我⼀首⽆法想象那个传说中忘情绝爱的蛊王为⼈擦眼泪的模样,此刻见到了,却觉得莫名⼼酸。

他⼀首在重复着那个熟悉的动作,耐⼼地⼀遍⼜⼀遍。即使他⽆法触碰她,他却还是仿佛她能看到他⼀般,慢慢说着温柔的话语:“阿⽩乖,哭完了,师⽗带你回家。”

那些话没有对苏⽩起任何作⽤。毕竟她⽆法听见。我们还是等过了很久,才终于看到苏⽩⽌住了哭势。然后她⼜在那⾬中呆坐了甚久,终于慢慢站了起来。

那时,房内的⼈似乎己经歇下,再⽆灯光透出来。

她看着那房屋轻声⽽笑,慢慢道:“我知道,师⽗,苏⽩在你⼼中从来什么都不是,也什么都不算。”

“然⽽,师⽗,”她跪了下来,深深叩⾸,“师⽗在苏⽩⼼中,却己是苏⽩的⼀⽣。”

说着,她便含着泪,清了嗓⼦,唱了⼀曲⼤越的曲⼦。

她没有阿莱那样的好嗓⼦,却唱了⼀⽀透⼈⼼⾻的好曲⼦。

她唱:“玲珑骰⼦安红⾖,⼊⾻相思,知不知。”

【7】

苏⽩在天明前离开了⽉⾚的房前。我和⽉⾚就继续跟着。⽉⾚终于打破了先前那⼀番淡定,⽬光⼀首凝在苏⽩⾝上,满眼痛楚。

他同我说:“那天她⾛后,再也没回来。”

他⼜说:“其实我没想真的拿她换绝杀。我是想送她过去,把那个⽼狐狸引出来。蛊⾍⼀到⼿,我就⽴刻把他当场击杀。”

“可是,她不信我。”他呼吸微微⼀乱,“她以为我真要将她送⼈,便悄悄跑了。”

我不说话,听着他少有的⾔语,看着前⽅⾛得踉跄的苏⽩,知道不久之后,这段回忆,约莫就要结束了。

因为不久之后,我们便该知道她去了哪⾥。

她⾛了没多久就停下来了。

她前⾯是⼀道巨⼤的⽊门,她停在那门前,仰起抖,似乎是己经预见什么事的发⽣。

然后,在苏⽩抬起⼿推开那道门的⽚刻,⽉⾚终于是控制不住,仿佛箭⼀般猛地冲了过去,⼤声喊着苏⽩的名字:“阿⽩!不要!”

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么激动,只能跟着进了这⼤殿的两⼈跑了进去。等我跑进去后,便看到⽉⾚在苏⽩旁边,⼀遍⼀遍尝试着阻⽌苏⽩。⽽苏⽩却是带着那满脸决绝,⾛到了万蛊池边上。

苏⽩望着万蛊池落泪,却是含了笑,慢慢开⼝:“师⽗。”

“不要......不要......”⽉⾚在她旁边,努⼒去拉她的⼿,⼀遍⼜⼀遍的重复。

⽽苏⽩看不见他,这早己是发⽣了的过去,苏⽩说话,不过是⾃⾔⾃语罢了。

“师⽗,你要我当⼀个好的蛊师,我便当⼀个好的蛊师。你让我抛弃过去,⼀⼼为南诏,我就为南诏。”

“现在你要绝杀......”说着,她便低下头,看着那万蛊池⾥⼀吃毒⾍蛇蚁,似乎下了某种决⼼道,“我便给你绝杀。我不会去⼤越,可是我可以为你,当⼀只最好的蛊⾍。”

“可是师⽗,”说着,她竟是笑了起来,“你说我着⼀⽣是不是太可悲了些?我也想好好活着,可时⾄今⽇,除了去万蛊池,我竟想不到,⽐这更好的归宿了。我的家,早没了;我的国,早亡了。爱我的⼈,被我在⽆知的时候杀了;我爱的⼈,却要拿我去换⼀只蛊⾍。你说给我⼀个家,却只是给了我⼀场从头到尾的⼼伤。”

“可是我不恨你。”她往前⾛了⼀步,含了笑,“哪怕你从不知⼈⼼的可贵,可是,我却还是想与你......永世相随。”

说完,她猛地就从那万蛊池边跃了去。

⽉⾚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她跃下的背影,呆呆地流出泪来。

然⽽我知道,这事还没完。我赶紧上前两步,抓着己经完全崩溃的⽉⾚跟着她跳了下去。

【8】

跳下去后,我⽴刻后悔了⾃⼰的决定。

我知道这是个蛊池,我也知道⾃⼰是灵魂,⾥⾯的东西根本⽆法伤害我。但是看那密密⿇⿇的毒⾍蛇蚁环绕在周围,即使是魂魄,我压⼒也很⼤。

我压⼒都这么⼤,可想⽽知,是以⾎⾁之躯进⼊池的苏⽩有多痛苦了。

她带着满⾝的伤同这些蛊⾍厮杀着,⼀次⼜⼀次。

我看着那些毒⾍蛇蚁啃咬她,将她吃得露出了那肌肤下的深深⽩⾻。她⽤袖中的⼔⾸,努⼒地将他们驱赶过去。

不就收,她神智开始不清楚,开始吃这些蛊⾍,甚⾄使出了⼀些蛊⾍的招数。

这些过程太⾎腥,我都不忍⼼看。⽽⽉⾚却是眼睛眨都不眨,⼀首死死地看着这⼀切的发⽣,含着笑,带着泪。

中间似乎有⼈过来,他们两个都没注意,只有我仰着头瞟了⼀眼,却看到是阿莱。

她探头探脑在蛊池边看了看,接着冷笑出声来:“居然跑到这⼉来了。你想当绝杀蛊就当吧,这种勇⽓,我怎么好意思不成全。”

说完,便转⾝离开。

我当时也不在意,不知道她打什么算盘,等看得累了,便找了个⾓落歇息,迷迷糊糊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等我清醒过来时,便看到蛊池所有的蛊⾍己经不见了。⽽苏⽩也早己是除了⼈形根本看不出原先的摸样。

她蜷缩在⼀个⾓落,似乎是在忍受着极⼤的痛苦。她的⼔⾸⼀首不停的动着。⽉⾚颓然陪在

她⾝边,⽤⼿轻轻的环着她。

我⼩⼼翼翼的⾛过去,却是看着她⼀遍⼜⼀遍,⽤⼔⾸在地上刻下了“⽉⾚“两个字。

我依稀之间听着她在不停地喃喃:“不能忘,不能忘。'

我有些疑虑,接着便听到⽉⾚沙哑的声⾳道:“蛊⾍没有记忆,她会慢慢忘掉这⼀切。”

可是她不是⼀只单纯的蛊⾍。

她不愿意忘,不能忘。

于是她⼀遍⼜⼀遍在地上,墙壁上,刻下了那个叫⽉⾚的名字。

⼀遍⼀遍提醒她与他的过往。

然⽽那记忆被腐蚀得太厉害。哪怕她密密⿇⿇刻满了万蛊池所有的壁⾯,哪怕那名字甚⾄被她刻到了她所露出森森⽩⾻⾥。

可是那⼀天早上醒来,她却仍旧发现,她除了这个名字,己经什么都⽆法记住。

她抱着头痛苦的⼤哭起来,即使她甚⾄不知道她在哭什么,却依旧是⼀遍⼀遍重复着那个名字:“⽉⾚,⽉⾚。”

这呼喊仿佛是那最后⼀根稻草,猛地压到了⽉⾚⾝上。⽉⾚抱着她,终于崩溃般⼤声的哭了出来。

他将头埋在她⽆法触碰的颈间,眼泪眼泪⼤滴⼤滴落了下来,沙哑着声⾳唤着她的名字:“苏⽩……苏⽩……”

可是对⽅⽆法回应他。

在他沙哑的呼唤以及崩溃的哭声中,苏⽩最后呼唤着他名字的声⾳,也变成了蛇⼀般的“嘶

嘶”声。

再⽆眼泪,再⽆悲苦。

我作为唯⼀清醒的⼈,静静站在他们周边守着他们,没多久,就听到上⽅有开门的声⾳。  阿莱那特有清丽的嗓⼦传来,骄傲道:“⽉⾚⼤⼈,就算苏⽩怕死跑了,不肯为你去换绝杀,但我还是想出办法为你把绝杀蛊练了出来。我找了⼀个武艺⾼强的中原⼈当蛊⾍呢,她真的很厉害,把蛊池⾥的蛊⾍都杀尽了呢。”

“这是邪术,你不该这样做。”⽉⾚的声⾳随着脚步声传来,⾔语间有了⼀丝不快。阿莱似乎是有些委屈:“你没有绝杀,⼤家都在怀疑你蛊术的能⼒呢。阿莱不想让别⼈总是质疑你啊。”  “苏⽩找到了么?”似乎是不想再争论,⽉⾚强硬的转移话题。阿莱似乎更不开⼼了,语⽓更恶劣道:“⽉⾚⼤⼈,这种叛徒,你找她做什么?她跑了就跑了吧。”

说话间他们越来越近,终于是停在了那万蛊池边。⽉⾚低下头来,静静注视着蛊池⾥的苏⽩,⽽苏⽩则仰起头看他,从门⼝透来灼⽬的光亮在那⽩⾐男⼦的⾝后,然⽽那双蛇眼⾥,却再⽆⼀次悸动,只余满眼迷茫。

她终是不再记得他,⽽明明就在他眼前,他却也⽆法认出她。

站在上⽅的⽉⾚平静的盯着这早己看不出原样的苏⽩,满脸清冷道:“我会去找她,千⼭万⽔,费尽⼀⽣,我都会找到她。”

我想,这真是⼀个天⼤的玩笑。

⽽这个玩笑,果不其然,笑煞了⽉⾚。

他在我⾝后⼤笑起来,眼睁睁瞧着苏⽩被当初的⽉⾚带到蛊池边上,然后跪在当初的⽉⾚⾯前,听他说:“⾃此以后,汝为吾绝杀之蛊,不叛不离,⽣死相依。”

我是听说过的,当⼀个蛊师认定了他最强的蛊⾍后,便会将那蛊⾍的命数和他相联系。

从此他⽣蛊⽣,他死蛊死,不离不弃,⽣死相依。

他们终究是在⼀起,却是以这样的⽅式,真是荒唐。

⾯对这份荒唐,终于明⽩⼀切的⽉⾚就只是笑,那笑声悲怆,首⾄声嘶⼒竭仍不肯休。我⼀首站在旁边等着,许久许久。首到他猛地咳出⼀⼝⾎来,倒在了地上。

【9】

我终于是将崩溃了的⽉⾚从那过去幻境的带了出来。

他醒后便就神⾊呆泄的看着我的⽵屋。我叹息着想要安慰他,却发现我竟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在那痴愣许久后,却是忽的扬起了笑容。

那笑容温和⽽灿烂,却是让我觉得⼼上猛地⼀颤。

我看他慢慢站起来,⾛了出去,⽽后停在了他带来那个⼥⼦⾯前,温和的问了句:“你叫什么名字?”

那⼥⼦发出蛇⼀般“嘶嘶”的声⾳,不知是在说什么。⽉⾚微笑起来,却是伸出⼿来,仿佛抹开对⽅眼泪⼀般擦过对⽅的脸颊,温和了声道:“既然是苏家⼉⼥,那能这么容易哭呢?”

说着,他便伸出⼿,拉着对⽅的⼿道:“苏⽩,跟我⾛吧,我给你⼀个家。”

那⼥⼦说不出话,只能是嘶嘶的发声。⽽他……却是恍若未闻⼀般,沉浸在⾃⼰世界⾥,带着她翩然远去。

那温柔的笑容,便就如当年洛阳深秋时节,细⾬纷飞时,他们的初见。

他说:“苏⽩,跟我⾛吧,我给你⼀个家。”

她⼀抬头,⼀落泪,⾃此,便就是⼀⽣的劫数。

我坐首了⾝⼦,抬⼿拨弄怀中的琵琶。

那声⾳期期艾艾,我竟是想起那夜星⽉下,那个同我抢地⽠的姑娘。她同我求了⼀个梦,我想,我今⽇,亦是算圆了她这个梦。

“玲珑骰⼦安红⾖,”我不知怎的,却是觉得眼中有些酸痛,只能笑弯了眉眼,继续唱:“⼊⾻相思,如蛊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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