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欲言又止的夏天

后面发作业，许淮洲捏着一张数学132的试卷，叫了声，“沈知意。”

女孩在满是单词的课本上写写画画，英文字母带着行书的恣意洒脱，与那张绯红着扭头的脸形成强烈的对比。

他看了看试卷上端端正正的字迹，像用尺子拿着比着写的，与她在书本上写的天差地别，只是她好像没听见他叫她。

许淮洲声音大了些，“沈知意。”

女孩的笔从指尖蹦了出来，弹在课桌的书册上，又弹回来落在她手臂上，划出不短的黑色线条，她仓皇抬眼，整个人如惊弓之鸟。

许淮洲瞧得有些稀奇，她好像很怕他。男生宿舍从来也不缺话题，长得好看的，性格好的更是宿舍话题的核心人物，可许淮洲却从没听谁谈过沈知意这个人。若不是她上次告诉自己答案，他都不知道，班上还有这样一个人。

就连名字他都是在讲台上看见座次表才知道。

那次他本来想好好道个谢，可每次女孩眼光在对上他之前就移开了，好像不是很待见他。少年心高气傲，只能看见满心满眼的自己，她的态度让他有些挫败，但某次与家人逛街，一个红着脸的捂住嘴的卡通钥匙扣瞧着可爱，他顺手买下来了，还被她妈说别沉溺于动漫。

等上学拿到教室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与沈知意很像，一次放学，他趁没什么人，夹在了沈知意的课本里，并龙飞凤舞地写了几个字：上次谢谢了。

虽然她不需要，可他还是很懂礼貌的。人情两清，前所未有的畅快。至于沈知意喜不喜欢那个钥匙扣，他才不管。

可当他发到这张数学试卷，才发现沈知意的成绩，好像还不错？他就错了13题，可她前面的15个题全对，女生做得这样好的数学，让他不由多看了一眼。

恰巧白露课间和几个小姐妹手挽手去洗手间，他把试卷发过去，微微弯着腰，白粉色的校服在他身上显得青春正好，阳光温柔和煦，少年葳蕤成长。

“考得不错。”他勾了唇角，眼底是赞赏的笑意。

沈知意手忙脚乱地按下那只活蹦乱跳的笔，眼睛里像蒙了一层雾气，在漫无边际的蔚蓝深海航行，海夜风浪摇晃，她行了好久才发现一座灯塔，遥遥地照在甲板上，也照在畏缩在一角双手抱膝，茫然无措的她身上。

她眼里的光渐渐聚拢，接过那张试卷，面上十分镇定地说了句，“谢谢。”

仿佛刚刚笔尖乱飞、慌乱仓皇的不是她。

后面日子如流水，沈知意依旧是那个隐形人，只是雷打不动地给许淮洲递情书，但是送的人太多，也掩盖了沈知意的频繁，就连那些拜托她帮忙的也只会说，“665班你没熟人的话，就找靠窗第三排的女生，把信放在窗台她就会帮忙。”

从来也没人问她是谁，她乐得清净。

可此刻，她站在信箱前，与站起来准备走的许淮洲目光对个正着。

少年眼里幽深如墨，藏着细碎的星辰大海。

短促的紧张后，她装作没看到移开了目光，顶着许淮洲的视线硬着头皮挪到门口，手里的单词本被握成了一个圈，又被女孩掌心的汗打湿，薄薄的封皮皱起纹路，在诉说自己的不满。可沈知意头脑空白，根本分不出心思，只觉得从讲台的那边走到门口是这么难捱的一段路。

等她走出教室，还未来得及松口气，许淮洲却不知什么时候迈开长腿到她身边，说了句“等着我”，然后一阵风似的跑下了楼梯，沈知意有些发懵，不知道是自己的臆想，还是听错了，或者许淮洲在跟别人说话。总之不是与她说的。

她垂下眼，隐去眼底的情绪，恰好看到右手那条青紫的痕迹，微微有些肿了，抬手握了握，用力时肌肉有种撕扯的隐隐作痛，但做作业那些是没有什么问题的，过不了三西天就会好了。

港城一中有三栋主教学楼，年级从小到大分别为厚德楼、明理楼、致知楼，高一厚德楼是十点半熄灯，高三致知楼是十一点，所以学校的路灯还会亮一段时间。沈知意刚走出一楼铁门，灯就准时熄灭了，她走了一会回头看，五层高的教学楼像个吞人的怪兽，安静地蹲在原地休眠，可黑色的沉寂一旦升起了日光，就给人带了无限希望。

在刚来学校时，宿舍经常谈论她们初中有多变态，平常一般学校整排宿舍后面就是围墙，她们挂在阳台的内衣裤会被偷走，少女对这些总是敏感，极少有人告诉老师，更多的是自己带着难堪与委屈重新去买新的，她以为来到港城一中就没有了，可路过雕像的时候，又走到前面的香樟树下，沈知意忽然停住了脚步，头皮发麻，她再次转头，往雕塑那边看了一眼。

港城一中的中心叫文化广场，又叫香樟广场，因为这有一棵十几人才能环抱的香樟树，听说长了几百年，从明朝嘉靖休仙的时候就在长，比孙悟空被压在五指山的时间还长。与之相对的那头是一座三米高的孔子雕像，两仗叠放，掌心朝内，行着古代士相见礼，往下一米的石基上，栩栩如生地刻画着颜回子路在内的七十二弟子。

很多学校都会有孔子的雕像，不止是为学生塑造浓厚的文化氛围，同时瞻仰立德、修身学习的好榜样，也向师者传递厚德载物学为人师的敦敦告诫。

可此刻，孔子的眼睛被人用黑色的内衣罩着，在路灯下只要微微仰头就能看清得一清二楚，荒诞不经中透着对这个学校的肆意嘲讽。

西下有从教学楼涌出的学生，有的伸手打着哈欠结伴而行，有的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看能不能赶上宿舍的水，也有的在讨论某个题选A还是C。

沈知意慢慢走到路灯背后，刚好隐进了阴影里，思考自己有没有看错，可也许是晚自习后，大家注意力在与周公下棋，更别说是晚上，黑色的本来就不明显，路过的人基本不会抬头看，无一异样。

她抬手搭了个凉棚，遮住路灯漏下来的两缕光，再次抬头望，可视野里却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瞳孔微微放大，她不自在地又往灯的阴影里走了几步，就担心那人看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