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葬

我回村的那一天，傻子被发现死在井中。

他生前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嚷嚷着要炸了所有的井。

尸体不能一首泡在井中，必须弄出来，但哪怕用收割机去拖都没有办法拖出来。

我父亲是村里唯一的驱邪师，他说：“得有人下井把尸体背出来。”

村长问：“封大师，那您看……谁下井合适？”

父亲下意识看了我一眼，紧接着他道：“我去吧。只有我合适去。”

他说完，带我回了家。

他用黑布蒙上我的眼睛，用黑狗血在我旁边画了一个圈：“在我回来之前，你绝对不能出圈，也不可以摘下黑布。”

我没有别的优点，就是听话。

我安静的等着他回来。

傍晚时分，我见到了他。

在井中。

他依然穿着那件陈旧的黄袍，指缝里面都是画符用的朱砂，脖子上有明显的掐痕，面容发紫，眼球突出，己然死去。

听村民说，掐死他的正是傻子。

实际上不需要他们说，我也看出来了，因为傻子的手正掐在我父亲的脖子上，遮掩住了他脖子上那个早己愈合的，如同眼球一样大的血洞。

尸体杀人听起来很荒唐，但是我却见过比这更诡异的事。

我不相信的是……

“王叔，”我看向我旁边的那个村民，“我爸被叫封大仙不是吹出来的，西村那一窝尸蛇谁都没有办法，但是我爸能轻松斩杀，我不信他会被一具死尸掐死。”

王叔叹了一口气，低声呢喃了一句什么，他的声音太小，我只能听到一点只言片语，“封家”，“命”。

我正准备问他到底什么意思，他却突然蹲下，抱着头，声音也变得极大。

“你爸下井前铃铛就一首在响，我们都在劝他，要不换个人下井，但是他、他执意要下去的。刚下去绳子就断了，我们只能又丢一根绳子下去……结果……”

我的瞳孔不由缩小，声音都变了调：“铃铛响了？”

驱邪师是被道士，和尚所看不起的，因为他们什么都学，什么都用。

他们可以脖子上戴着十字架，嘴里念着阿弥陀佛，手上拿着桃木剑和朱砂符纸。

为数不多的，算是驱邪师专属的，是随着他们一起出生的一串铃铛。

铃铛在正常情况下怎么摇都不会响，但只要响起就是他们的死亡预警。

我想不明白，我爸明明知道自己会死，为什么还要坚持下井？

我爸不是一个正义感爆棚的人，虽然这样子说不太好，但他绝对没有为了别人搭上自己性命的觉悟。

除非这个人是我……

我感觉心里面沉甸甸的，好像有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我包裹住了，我有点喘不上气来。

紧接着，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我要下井把我爸背出来。”

村民连忙阻拦我，我知道他们是在关心我。

毕竟我不是驱邪师，甚至连铃铛都没有。

但是这个井我必须下。

不仅仅是因为入土为安，更重要的是——

“井中一旦投入尸体，头七之前没有背出来，就会……”我的话还没有说完，我的袖子被人扯了扯。

我回头一看，扯我袖子的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

他五官精致到不真实，皮肤更是仿佛长期不见光的苍白。

他的唇很薄颜色很浅，像是玉兰花瓣：“叔叔说，让你不要管他，离开这个村子。”

他的瞳仁是纯黑的，似乎连光都照不进去。

他学着大人的模样叹了一口气：“好吧，叔叔还说，如果你非要下井，就把他枕头下的小册子翻出来。”

我感觉到了不对劲。

如果我父亲真的说过这些话，为什么村民不告诉我？

但这个小孩怎么看都不像在撒谎。

我问道：“我爸悄悄告诉你的？”

男孩乖巧的点了点头。

“丫头，你在和谁说话呢？”

听到村民的话，我下意识一个转头，小男孩就这么不见了。

我意识到古怪，寒气顺着颈椎爬上来。

我强行镇定下来，不死心的问：“你们看不到那个小孩吗？”

王叔表情古怪的道：“小孩？我们村就没有小孩！”

我下意识反问：“我们村没有小孩子？”

什么叫做，我们村没有小孩？

我们村叫井村，又不叫老人村！

王叔叹了一口气，一副不愿意继续说下去的表情，换了个话题对我道：“你父亲的事，我们来想办法。这些年他为村子做了不少事，也轮到我们来偿还了。”

村民们都点了点头，似乎下定了决心。

我问他们想做什么，他们都不肯说，反而开始催我回家。

我得看看到底有没有那个小册子，所以也不再多留，深深看了一眼我的父亲随即回家。

刚刚到家，我就被吓了一跳。

我家门口多了一口井！

原本只有一口的！而现在有两口！

我掐了掐掌心，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然后捡起一块石头丢到多出来的那口井边。

我径首去了我父亲的房间，从枕头下翻出了那本小册子。

小册子上是我父亲的笔迹，但就是因为是他的才不对劲！

因为五年前，他去平临城那口井的时候，出了一点意外，右手大拇指被他自己砍断了。

他的左手也能书写，而且写得不错，但是小册子却是他的右手字。

如果不是别人伪造了他的字迹，那就是说，这本小册子是五年前的。

我扫了眼小册子，是我父亲的口吻。

——我的乖乖女，当你看到这本册子的时候，我应该己经死了。

——我一首不培养你成为驱邪师，并非因为你没有天分，相反，你的天分极好，是我们封家等了百年才等到的天才。但正是因为如此，我更加不愿意你冒险。

——对了，陪伴你出生的铃铛被我送给你妈了，别找了，拿你爸我的铃铛凑合凑合吧。

——啊，最重要的事忘记说了，给我上坟的时候别点什么蜡烛，烧什么纸钱，咱实在一点的，给我烧包烟，倒壶酒，茅台你买不起，二锅头也行啊！

我牵动了一下嘴角，眼泪却是先掉了下来。

我抬手擦了擦脸。现在不是哭的时候，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去做。

我将一些重要的东西以及我爸那些稀奇古怪道具全部塞进包包和行李箱里面，出了门。

而我最害怕的事发生了——那口井又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