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荒唐梦

我和他认识三年了。

我是个卑贱的戏子，他是朗朗清风明月，高高在上的国公府大公子。

忆

那日与往常依旧，戏班子搭好了戏台，我画上精致的唐妆，头上顶着许许多多金钗子，压得脖子快断似的。

周伯急急忙忙开口:"词记住了没?一会上台可不能出差错喽!"

我笑着抓住他胳膊:"周伯，你就放心吧!"

他还是一脸郑重，指着我旁边师兄弟们，扯大嗓子:"词记好了没?"

他们齐声回答:"放心吧师父!"

绾好发髻，一件件戏服套在身上，只感觉到闷热，抬头望向天空，格外湛蓝，赤日高悬，看不到一点云。

开始，李隆基深情脉脉看着我:"情双好，情双好纵百岁犹嫌少。怎说到，怎说到平白地分开了。总朕错,总联错,请莫恼，请莫恼。"

我搂住他的腰，他的指尖抚摸着我眼角下痣，随后吻上我唇角。

故事最后:“三尺白绫若赐我，可愿葬我于君侧。"这句词引得台下众人泪目，纷纷鼓掌。

我的眼睛早己哭得通红，迟迟没有调整好情绪，王大福轻拍着我肩膀:“这只是一个戏。"

是啊，杨玉环的一生，好像过得都不怎么如意，所有恩宠，最后来罪名加身，三尺白绫，何其悲惨。

“姑娘!可否告知你的名字?"台下少年郎冲我招手，穿着一身劲装，头发被高高竖起，神采飞扬，笑得灿烂，

“怀瑾。"没有再多说什么便下去，隐隐能听到他问我是哪个字。

后来他竟然追到客栈里，那时我正在脱戏服，洗妆容，没有那么多闲工夫搭理他。

便吩咐小二一次一次撵他出去，可他好像很坚定赖在门口，活像个泼皮无赖。

“你这死无赖到底要干什么?"我打开门，满目嫌恶上下打量他。

他很客气地躬身行礼，傻笑道:"姑娘终于肯见我了，姑娘的名字怎么写?"

终是忍不住嗤然一笑:"你追到这儿来就为了问我的名字?"

他这认真劲也是没谁，又接着说:"是啊!你唱的戏真好。"

"想听戏，明日继续就是，我要就寝了，请回吧。"

因

第二日，唱完戏后，他依旧穷追不舍，在台下大声喊话:"怀瑾姑娘!可否单独一叙?"

我欠身行礼:"公子可有事?"死泼皮死无赖，你最好没有事。

他眉眼上挑，嘴巴快要咧到耳朵根;"与你的终身大事!"

台下唏嘘一片，我愣在原地，不知所措，还好身旁王大福及时将我拉下台，不然我真的想要钻到木板下。

一个正经人家公子，向一个戏子谈终身大事，真是奇怪。

捧着滚烫的脸颊，在铜镜前卸着珠钗，镜中的我身后出现一个身影，是那个死皮无赖。

我懊愤转身:"你究竟要干什么?"

他上前两步:"当然是要迎娶姑娘。"

我诧异看向他:"你的脑子没坏吧?我们才认识多久啊?你不觉得这个很荒唐吗?简首荒唐至极。"

念

方怀瑾没再理他，卸下最后一顶发冠，便喊来王大福将他撵走。

后来，日日都能瞧见他，阴魂不散，要么送花，要么送珠钗，可一一都被她丢了出来。

只记得有一次，街市中的马突然受了惊，发了疯向方怀瑾冲去，速度之快，让人来不及反应，暗处一只手抓住她，跌入他的怀中，对视的瞬间，方怀瑾恍惚了，原来，他的眉眼竟然这么好看，

那次，她道了谢:"谢谢，别再整英雄救美这一出了。"

他则是很认真回答:"我没有，我怎么可能拿你的命开玩笑?"

方怀瑾点头应道:“知道了，还是要谢谢你。"转身消失在街市中。

再后来城中战乱西起，戏班子也分分散散，只留她一人在城中，敌军西处围剿，是他拼了命将她救出来。

充满血迹的衣衫，剑划开皮肉还在不断流血，方怀瑾不可置信地问他:"为何?"

他忍痛回道:"我说了要娶你。"马蹄声越来越大，两人都沉默不语。

方怀瑾撕开衣袍帮他包扎，青丝在耳旁飘荡，她思考了很久:"我嫁你。"

他终于笑了:"我名淮靖，字念钰。"

淮靖，怀瑾。

方怀瑾在他背上写下了那两个字"怀瑾。"

思

战乱平息后，于正月十五，行大婚礼。

沈淮靖编造了一个事实:在他杀敌那日，身负重伤，幸遇方怀瑾，一见钟情难以自拔，恩情难以还却，两情相悦论婚嫁。

因为这个事实，沈国公府里里外外对她都很恭敬，无一冒犯，无一不足之处。

新婚之夜，屋内红烛摇曳，方怀瑾身穿喜服，端坐在床榻上，团扇遮住脸，又忍不住放下西处观望，己经一整日没有进水进食，实在饿的心慌，便摄手蹑脚去桌子上拿一块糕点塞入嘴中，很快调整好姿势，再次端坐在床榻上，

这珠钗可比她在戏班子带的还要重，压得头沉死了。

片刻前，行大婚之礼时，太子席地而坐，眼神却不自主望向方怀瑾，心中隐隐作痛，压得人喘不过气。

果

几个月后，市井人都在传方怀瑾以前是戏子，身份卑贱，着实配不上沈国公府的大公子。

五公主心悦沈国公府大公子己久，在得知他娶了一个卑贱的戏子之后，常常来刁难方怀瑾，胡诌乱编。

人生很漫长，几十个春秋冬夏，谣言数都数不清，或许再过几月，人们又被新的谣言覆盖。

皇宫内，太子与沈淮靖坐上马车，他开口问道:"听闻我皇妹与你还纠缠不清，整日去你府中?"

沈淮靖拱手回答:"是。"

太子:"今日我与你一同去看看。"

"方怀瑾你个贱人!"五公主狠狠扇了方怀瑾一巴掌，脸上落一个结实的巴掌印。

方怀瑾毫不退缩抽了回去，甩甩手嘲讽:“五公主，你的脸皮真厚啊，打的妾手都红了。"

五公主身后宫女见状立刻上前将她拿下，踹跪在地。

方怀瑾咬牙开口:"怎么?五公主气急败坏了?你爱慕我家郎婿，可我家郎婿爱的是我，你不服，对吗?"

五公主提起裙裾，向她胸口踹了一脚，气急败坏:"你何德何能?你哪点比得上我?"

她啐出一口血， 大声质问:"那你又何德何能?为了一个男人，如此大费周章散播谣言，甚至不惜追到这，你若是有本事，那也轮不到我。"

"你个贱人!掌嘴!"

沈淮靖与太子走来，太子上前几步:"皇妹这是要做什么?"

那些宫女闻声停手，纷纷跪下:"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看着眼前场景，紧蹙眉头:"送五公主回宫。"

"是。"纷纷叩头领命。

沈淮靖上前扶起她，赶忙询问道:"你还好吗?"

方怀瑾摇摇头:"我都这样了，我还好?"

眼神余光处，她注意到了太子，再看向他那一瞬，心如绞痛，明明从未见过，却又如此熟悉。

太子心痛如同那日，亦是如此，他困惑的捂住胸口，那种感觉无时无刻不在。

方怀瑾己经痛到极致，有气无力道:"扶我进去。"

太子也难受到不愿再看，转身离去。

沈淮靖心中，早己明了，他不该让男女主相见，不过再过两日，他便能回去，见不见无大碍。

方怀瑾一睡就是两日，醒来后，沈淮靖仿佛变了一个人，变得不认识她了，疏远她。

两日前，沈淮靖在秘阁内与空气对话：“攻略值己经达到了，两日后就可以走了吗？”

机械般的声音回荡在房间内：“是的，请宿主那日定要准备好，我们要穿梭许多时空。”

原主回到身体内，脑子里涌入许多不属于他的记忆。

方怀瑾苦笑:"何苦骗我?"

沈淮靖:"从未欺瞒，我对你无情罢了。"

错付真心，奈何无情，一会深爱，一会弃之敝履，可笑啊，可笑。

人总会变的，她只当他玩腻了，在装傻。

自请和离，西处流落，反正自己本来就一无所有。

很冷的一天，她遇到了太子。

“这个多少银钱?"李则一只手举起金钗，另一只手在衣袖中掏出银子。

老板乐呵呵回答:"公子好眼光，这把金钗最适合送心上人，五两银子。"

递出银子向街市那头走去。

"太子殿下，你快看，那不是方小姐吗?"李则顺着随从的手看去，方怀瑾正蹲在角落里，双手抱膝冻得瑟瑟发抖。

“你怎会在此?"太子上前将她扶起，关心询问:"还好吗?"

她抬眸，对上视线，勉强笑道:"还好，不劳太子关心。"

鹅毛大雪，风吹雪动，人人挑着烛灯，在街市里嬉戏打闹，而她好像不属于这里一般，天上的孔明灯一个接着一个，人们许下新年愿望，放飞愿望，

太子对她百般关心，为她披上狐袭，她明明知道自己该拒绝，可是发自内心接受。

那日后，太子时常带她吃喝玩乐，为她买心仪的珠钗，方怀瑾竟然觉得与他相处很开心，太子亦是如此。

"放花灯吧。"太子将手中花灯递给她，那花灯异常精美。

又掏出袖中金钗，为她绾好青丝戴上。

方怀瑾看着花灯笑了又笑，随后放入江流。

烟火西起，不知是烟火照亮了繁星，还是繁星照亮了烟火。

那日方怀瑾时常问自己的内心。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心里的爱意全都涌出来，可从来没有回答。

先帝驾崩，新皇继位。

皇帝执意要立方怀瑾为后，要给她一个名分，朝中大臣一一反对，理由比比皆是，不过二三，说什么身份低贱，无可与皇上比肩。

因此皇上大怒，朝中大臣再也不敢发声，依例法举行了封后大典。

封后大典那日突然匈奴来犯，许多城池己被占领，我朝屡屡战败。

他们都以为是方怀瑾惹来的祸事，要皇上赐死她，这样上天才能保佑我宋朝。

先怪红颜祸水，再看山河。

漫长的黑夜。

“怀瑾，这枚玉符你拿好，从密道出去，会有人接应你，不管流言蜚语如何，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李则在她眉心落下一个吻，含泪的眼，明暗交杂，指尖一遍一遍临摹她眉眼。

方怀瑾头埋入他胸膛，喃喃自语:"我不在乎，我这一生本来就是个笑话，"

皇帝轻柔抚过她发髻，眼神温柔!"你不是，此生有幸遇你，愿来生如这般。”

“来人，送皇后出宫。"李则将她打晕，闭上双眸，平静坐在高台之上。

那日夜里，反贼凭借战乱，冲入皇宫，刺杀皇帝，一箭穿入胸膛，顷刻间毙命。

那日夜里，方怀瑾不顾阻拦，拼命跑回，跪在殿中，看着皇帝的脸，心中一片悲凉，把箭头拔出胸膛，黑血流淌出，她死死捂住，为皇帝挽好头发，擦去血迹，整理外形，紧紧抱在怀里，呜咽声贯穿整个长夜。

他们将方怀瑾拉上祭台，赐上三尺白绫，方怀瑾泪水不断涌出，脱去华丽的外服，卸下金钗，青丝随风飘扬，从袖中拿起匕首，自刎。

终于结束这荒唐的一生了。

原来这一生如此荒唐，如戏一般。

“三尺白绫若赐我，可愿葬我于君侧。"

倒下的最后一眼留给天空，留给这一眼无际碧蓝天空，手里紧紧攥着三尺白绫。

死后终知晓，所有事。

愿来生，升平早奏，韶华好，行乐何妨。愿来生终老温柔，白云不羡仙乡。

风起风落，云卷云舒，愿来生果合欢，桃生千岁；花并蒂，莲开十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