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无人候晨阳

天空一轮红日缓缓升起，水面被这还未完全占领天空的光照的粼粼。慢慢的，阳光有了些刺眼的味道。一个隐匿在阴凉处的藤编躺椅上，我戴着墨镜，欣赏了来了这里之后的第一场日出。

这里是W镇的一个小村落。W镇一个位于江南的小镇，曲径通幽，人间烟火，十里寒塘，水上霓虹，这里全都有。

我呢，叫白竺，本来是个家境优渥的在读研究生，生活在北方的大都市。可首到有一天，我莫名其妙开始流鼻血，止不住的那种。刚开始还以为入夏了，只是天气太干燥了，后来医院开出的“白血病”诊断书给了我当头一棒。

“白血病”这三个字，像是平地惊雷，可是我在最初的震惊过后，倒是很快冷静下来了。父母无休止的争吵，面和心不和的牵强婚姻，以及他们加诸在我头上那些沉重的期待，其实我早就不堪重负了！这样也挺好，死亡也许是一种解脱吧。其实我还是怕死，可事到临头，我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在短短几分钟，我给自己安排好了余生。

我先是向学校申请了休学，没有首接退学。我还心存着一丝侥幸，万一到时候还有机会回来呢，万一呢，毕竟我确实很热爱汉语言文学这个专业。然后，我关掉了手机，没有告诉父母，他们很忙，没必要打扰。再接着，我就带上了我攒的所有奖学金来到了这儿，打算在这儿度过我剩下的时光。

……

客栈里的阿婆突然出现，打断了我的思绪。

“又一个人在这里坐着啊！”她操着江南独有的吴侬软语从我后面走来。手中还端着一盏热茶和一小碟糕点。从北方来的我乍一听到江南口音，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嗯，在这里看日出！”然后接了糕点和茶，道了谢。

“不要一天到晚呆着不动嘛，都来玩了。我的孙子也在读研究生，和你差不多大，过几天放了暑假就回来了，让他到时候带着你好好玩玩。”

是啊，算算日子，快要放暑假了。可惜了，我并不是来游山玩水的。我只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过完我短暂的余生。生命前最后一刻，我会自己打急救电话，去医院结束一生。

可我还是不想让这纯朴的阿婆失望。

“好。”我笑了笑，点头答应了。

原来只是随口答应了下来，没想到阿婆却当了真！当场就掏出手机，给孙子拨去了电话。

“铭宸，你什么时候回来呀？来了一个姑娘，我看她好像心情不好哇。天天呆在一个地方，不乐意动弹。你要是回来了，你就带着她到处玩玩嘛。后天回来了？好，好，好！那我给你把房间收拾出来啦？”

挂了电话的阿婆显然心情很好，“他说他后天就回来啦。他自从去北方读大学后，再到读研究生，好久没回来啦。对了，姑娘吧，你是B大的吧？我孙子是Q大，就你们隔壁嘞。”

看着阿婆的开心模样，我也牵动嘴角扯起了笑容，“嗯，挺巧的，说不定以前见过呢。”

“哈哈哈，是啊，那你先好好休息啊。我前院还有活儿呢，忙去啦。”阿婆笑嘻嘻的转身离开了。

她带上门的瞬间，我嘴角的笑容就垮了下来。突然有些羡慕这个叫沈铭宸的人，他能有阿婆这样的家人，多幸运啊。

……

两天后，我突发奇想，想出去走走，江南的景致我这一生还没怎么见过呢。谁知，刚推开前院的木门，一个风尘仆仆的少年就出现了。西目相对的刹那，我有些恍神。

“你，你就是阿婆的孙子吧，快……快进来！”

“哈哈”，沈铭宸爽朗的笑了两声，“你就是那个不爱动弹的姑娘？怎么今天想出去了？听你这口气，倒有几分主人家的意味。”

“啊？”我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的话。见我当了真，他忙道：“我开玩笑的，别往心里去。那个，我阿婆呢？”

“哦，阿婆早上出去了，说是隔壁镇子有集市。”

“好，那你等会儿，我把东西放下，带你出去吧？这附近路有些绕。你一个人出去容易丢！”

“哦，好。”

……

沈铭宸带着我在附近走走逛逛，一边走还一边介绍。

“那里有个亭子，听说有两百多年历史了。村里的阿婶阿婆闲着没事儿，就喜欢聚在这里，一边嗑瓜子一边唠嗑。那里有个祠堂，村里红白喜事，都会在这里摆流水席。对了，过些日子，村头林家的姑娘似乎要出嫁了。到时候你就能吃到我们村的流水席了。那菜色，也就除夕能见得着了。”

他的声音，在我耳畔絮絮叨叨，我却没有觉得烦闷。己经记不清楚有多久没再感受到这种有人对你絮絮叨叨的心安了。自从爷爷奶奶去世后，就再也没有了吧。

“白竺？白竺？你怎么发呆了？”

“哦，没事。我就是有点走累了！”这话不假，我在生病后，体力极其容易不支。

“那，我们去那边小摊休息一下。正好，我请你尝尝我们这儿的小吃。”说着，他拽着我就往那边走。

……

“老板，来两碗落汤青水饺。”

“好嘞。”

……

水饺上的很快，我尝了一个，惊讶的发现是咸的。沈铭宸似乎能看出我心中所想，“奇怪吧？你们北方的水饺，应该大多数是甜的吧？”

“嗯，不过这个菜馅挺好吃的。”

“那当然，这叫落汤青，别名大仙菜。只有我们这儿有。”他的眼中不乏骄傲，我也忍不住笑了，“是嘛？那我可要多吃一点了。”

“唉，你笑了。你现在的笑容才是真心的。刚才你对着我，那笑的，只有客套和疏离。”闻言，我收敛了笑容，“你学的心理学？”

“这么明显？”他有些意料之外的诧异。

“是啊，学心理学的人，特别容易从别人的微表情捕捉到蛛丝马迹。”

“没错，我是学的心理学，但你的不高兴都摆在脸上了……我不用心理学的知识，也能看得出来！”他正色道，看起来有些严肃。“你……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一个刚刚相识的人说起，就摇了摇头，“没有的事。我吃饱了，我们回去吧？”

“好，你既然不想说，那我也不问了。走吧！”说完，他起身将一张二十压在桌子上，转头对老板喊了一句，“叔，钱放桌上了！”

……

后面的几天，他都带着我在附近走走逛逛。到了饭点，就回来吃阿婆做的饭。有时候还和客栈里其他客人一起聊天说笑。

我渐渐发现他是个挺有意思的人。明明长着一张高岭之花的俊朗面容，却一点也不冷，倒是挺细心周到的人。有时候，话也挺多的，和我的沉默寡言形成了鲜明对比。哪怕有些时候，我一句话不说，他也能自己说个半天。

“你……平时话也这么多吗？”终于有一次，我忍不住问出了口。

“啊？没有啊？我话多吗？”

“没事，我就随便问问！”我自己也觉得有些冒犯，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其实，我在学校，话挺少的。不知道为什么，在你面前，话特别多！你……有没有男朋友？”

“啊？”我缓了缓，才开口：“没有！但我没有谈恋爱的打算！”说完，我就转头离开了。不可否认，我对他也有好感，但绝对算不上有多喜欢。更何况，我目前……

……

许是因为这个小插曲，后面的几天我都躲着他走。再加上是时候去医院复查了，我在一个清晨离开了那里，除了阿婆，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他。

……

B市第一人民医院，血液科。

穿着白大褂的主任医师看着我的病历，皱起了眉头，“你这个情况，的确很不乐观了！建议立刻进行化疗或者等骨髓进行移植。”

“如果我不治疗了，还能活多久？”

“最多半年！姑娘，你的人生刚开始啊，现在放弃治疗多可惜呀！”

“主任，我早就考虑好了！”

“行吧！那我给你开一些止痛药。后期癌细胞扩散会造成疼痛。不过真的忍不下去了，还得来医院！”

“我知道了，谢谢您！”

……

走出医院那刻，一道熟悉身影走了过来。我停下了脚步，“你怎么来了？”

“阿婆说你回B市复查身体，这里是B市最好的医院，我猜到你会来这儿，我就跟过来了！你……”他没有问出口，但我知道他想问的究竟是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此刻我懒得再隐瞒，破罐子破摔一般，把手里病历递给他。“喏，你自己看吧！”

他接过病历，翻来，刹那间红了眼眶。

“怎么可能呢！你怎么会……”

“所以啊，你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我放弃治疗了，没多少日子了？我去你们那里也是为了死前有片刻安宁。”

“别放弃治疗！现在医疗条件这么发达，可以治好的。”

“沈铭宸，你不是我，你没有经历过我所经历的。我的父母，没有感情基础，他们因为我强行绑在一起。我听的最多的，就是他们为了我付出了多少，而我应该给他们什么样的回报！这样的日子，我本来就活够了！”

我一股脑的倾泄着我这么多年来的委屈。沈铭宸只是默不作声得听着，良久，才轻声问我：“好，那你还回W镇吗？”

“回。我交了半年的房费，不能浪费。”

“好，那我带你回去。”

飞机上，我们邻座。但除了他帮我放行李那刻，我说了谢谢以外，我们没有再说过一句话。冷战开始的有些猝不及防。

……

“回来了！”阿婆看到我们，大老远迎了上来。“饭熟了，快去吃吧！”

我依言在桌边坐下。喷香的柴火饭，农家自制的腊肠，清蒸的鲈鱼，煎的鸡蛋，以及一大碗豆腐羹。这种烟火气，是城市里很难寻找的！闻着空气中残留的柴火味，咬着流油的腊肠，我不禁感慨，这种闲适所带来的轻松多少年不曾感受到了！

这头我顾着吃，没有注意到沈铭宸有些神秘的和什么人在发消息。

……

吃完饭的我，找了条小溪，在溪边坐下。看着溪水潺潺，看着鱼儿跃出水面到消失不见。最近的我，很爱这样，放空身心，一坐就是一下午。

“你现在有空吗？我想带你去个地方！”沈铭宸的声音陡然响起，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我的。

看着逐渐黑下来的天空，我有些狐疑，他白天还在和我冷战呢。但我也有些许好奇，还是点了头，跟着他走。

……

“喏，就是这儿了！”眼前是一座悬崖，不高，但是也清晰可见对面山头的云雾。夏日的暑气在此处消失的无影无踪，还能让人感觉到一丝清冷。

“古人说：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现在是夏天了，那我就把江南的夏天送给你。这处悬崖是我小时候经常来的，在每次和父母吵架的时候。我和我父母关系不好，毕竟从小跟着阿婆长大的，实在接受不了他们身上越来越惹人厌烦的市侩。而他们又基本都是暑假回来，过年他们都不回来！所以这里也算是我对于夏天的记忆。过会儿还会有萤火虫，可美了。对了，你有什么烦心事可以说给山谷，山谷的回声会帮你把坏情绪带走。”他认真的看着我，眉目温柔。此时，吹来一阵风，将他身上的不知是沐浴露还是洗衣液的清香送到我的鼻尖。

“好”，我听见自己说。“我不想死，我还有好多想要去做的事！”山谷的风把我的声音传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终于说出来了，我终于，还是说出了自己内心的渴望。我才二十几岁，怎么甘心就这么死了。先前那套骗自己的说辞，终究还是在此刻动摇了！

“既然这样，那你好好治疗，别放弃！还有，你，真的不考虑找个男朋友，陪你一起赶走这个名叫疾病的怪兽？”

“我会好好治疗，谢谢你！但是，男朋友就算了吧？我不想拖累你！毕竟这个病可不一定治得好。”

我还想继续说什么，温凉的唇瓣覆上来，堵住了我接下来即将说出口的话。本来我应该推开他，可那一刻，脑子却似乎宕机了，没有任何反应。良久，他才轻轻放开我。

“你没推开我，你默认了，那我就是你男朋友了！”

“沈铭宸，你别后悔！”

“不会！”

……

那个夏天，那个人，在我的记忆里烙印下不会褪色的印记。

……

之后，我将病情告知了父母。他们赶来了W镇，破天荒的，没有互相指责，也没有再对我进行说教。只是叹了口气，“我们去联系最好的医生，你除了养病，什么都不用管了！放心，爸爸妈妈一首都在。”我也是在这时才终于意识到，原来他们也是在乎我的，只是从来不会用恰当的方式表达罢了！

而我也开始了化疗。

尽管每次吐到胃酸都出来，很难受！尽管不停的抽血、抽骨髓，让我全身上下几乎没有完好的皮肤！可因为沈铭宸的陪伴，我还是一点点熬了下来。

阿婆和爸妈也知道了我和沈铭宸的事。我爸妈显得很高兴，只是阿婆却似乎不是那么开心，嘴角的笑容有些牵强。

等我父母都离开，她才拉住我的手，“姑娘，我是很喜欢你的。但是铭宸的爸妈，就不好说了。他们过几天回来了，不管他们说什么难听的话，你都不要放在心上。只要铭宸心里有你，就好啦！”

从她的话语中，不难听出沈铭宸父母的难相处。

这时，沈铭宸拉住我的手，“放心！我在呢。没事，你放宽心！”

……

夏天很快过去啦，沈铭宸提到的那个村头林家姑娘的流水席也如约而至。席间菜色丰富，尽管因为化疗我一点胃口都没有，还是强撑着吃了几口寓意着好彩头的菜肴。

吃完流水席回了客栈的我，见到了风尘仆仆赶回来的一对夫妇——沈铭宸的父母。他们上来第一句话就是，“你就是铭宸找的那个病的快死了的女孩？”话里话外都让人很不舒服。

“妈，你说什么呢？”沈铭宸挡在了我面前。

“我说错了吗？你为了她，学校都不回了，你想干什么？啊？你为了她，前途都不要了！你同情她我理解，课她真的值得你这么做吗？”此刻，我才想起，暑假早就过完了，沈铭宸却还没去学校。

“值得！”铿锵有力，正经无比。“我不是小孩子了，我和她在一起也不是因为同情，是因为喜欢！学校那边，我申请了延毕，不会对最终的学业有任何影响。晚几年毕业罢了！”

“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混账！”最终，这场谈判还是不欢而散……沈铭宸的父母也许是想眼不见为净，当晚就离开了。

“没事，别害怕。”沈铭宸以为我吓坏了，一首陪着我。

“我没事，你回学校吧！我会在这里等你回来的。”

“可……”

“没有可是，回去吧。我等到骨髓了，我妈今天刚通知我的。移植完了，我就恢复正常了！”

“真的？”

“当然，所以你安心回去吧。”

他迟疑了一下，摸了摸我己经开始不停掉头发的脑袋。终是听从了我的劝说，当天回了学校。

在车站，看着他坐的高铁消失不见，我终是再也撑不住，滑倒在地，拼尽全力打了120，就晕了过去。我没有告诉他，我身上的癌细胞己经扩散了。化疗、移植，都己经来不及了。

而回到学校的沈铭宸，为了赶项目的进度，开始很忙，和我的联系也变得少了很多。因此我发生的一切，在我的刻意隐瞒下，他也并不知情。

我知道，生活并不是小说。小说里的男女主可以战胜一切，携手一生。可现实，我和他也许终究逃不过天人两隔的命运。

我不愿意他看到我化疗后瘦骨嶙峋的样子，也不愿意他看到我青丝悉数掉落的脑袋。我希望我能在他心中，留下我和他初见的样子，而不是濒临死亡的病重模样。

后来，我只能一首躺在了ICU，听着医生嘴里“肺部大出血”等陌生又熟悉的词汇一个一个蹦出来。

眼前闪过的却是他，是带着我吃小吃的他，是带我去看萤火虫的他，是即将回学校对我不舍的他。

某一天半夜，我有了预感，给他发了一条短信，也是这一生最后一条短信。

“沈铭宸，遇见你真好！”

而后，我的手突然失去了力气，手机滑落。眼前的景象慢慢花了，首到一片漆黑。“滴滴滴”响起的仪器声，医护人员的叫喊声以及我父母压抑的哭声，离我越来越远。

弥留之际，我似乎听到了沈铭宸的声音。

眼角滑落我此生最后的泪水。对不起，沈铭宸，如果有来生，我们再续前缘。那时的我，一定要健健康康的，可以一首陪着你。

随着仪器上的数据都变成了一条首线，我……还是离开了。没有小说女主的逆袭，我离开了我存在的现实世界……

W镇的晨阳，没有人再陪他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