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尘薇

“你还有什么遗愿吗？”

风雨里的男人被一剑穿心，仍是巍然不动。

在他面前，被击碎的女子魂魄正如萤火般飞散。

她的声音清冷又决然，一字一顿抵达他的耳畔。

“希望陛下将我从史书彻底抹去，我不愿成为千古罪人，被后世唾骂。”

风声，雨声，雷电声，湮没了一切。

他们无声对视，像一幅静止的画。

身后，是高耸入云的西根天柱，托举着一座辉煌的城市。

青龙搅起了云，朱雀燃起了火，白虎掠出了光，玄武荡起了水。

他唇齿轻合，吐出一个淡漠的允诺——

“好。”

光影交织再撕裂，仿佛要将她从这天地间抹去。

那些白色的魂魄宛如流星，从远方划破天空，拖出长长的轨迹，最后坠落在她的额心。

昏睡中的云钰眼皮微动，她想看清楚，身体却传来一阵剧痛。

一低头，她竟然看见自己也在破碎！

痛……好痛，真实的痛让她首接坐起，满头大汗的高喊了一声：“救命！”

“阿钰，阿钰——”

有声音在耳畔呼唤，终于让她的神志重新恢复。

几张焦急的人脸围过来，云钰迷惘的望了一圈，发现自己在昆仑山的房间里。

“你被梦魇住了。”二师兄的手勾着法术，揉着她的脑袋按回床榻，“你御剑摔下山崖都昏睡七天了。”

云钰回忆起刚才身临其境的梦，挥手比划：“好像梦见我被人杀了，还被捏成了碎片，像镜子一样碎了一地。”

五师姐一手摸着她发烫的额头，一手在空中点出个半透明的小人，轻轻敲碎：“像这样？”

“对对对！”云钰指着那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小人，努力纠正，“不是敲碎，是捏碎的！”

五师姐变换了动作，“咔嚓”捏碎了幻影。

云钰一个哆嗦，仿佛又感觉到了和梦中一模一样的痛。

五师姐若有所思地笑起：“是前世吧，都说人在濒死的时候会看到前世的记忆，你这小丫头，前世得罪什么人了，这么残忍首接捏成碎片？魂魄要是碎成这样，那就入不了轮回了。”

二师兄的法术在她额头凝聚成光点，渐渐地变成一个玻璃珠子。

梦里的景象被抽出来，正在那颗珠子里闪现，越来越清晰。

众人纷纷凑过去，连半死不活的云钰也努力探了一下脑袋。

五师姐看着里面的人影，又看了看这个小师妹，嘀咕：“这也长得不一样啊，莫非不是前世？”

“当然不是！”云钰义正言辞的辩解，“肯定是魇魔作祟，造出噩梦想害我。”

二师兄一手拖着玻璃珠子，另一只手熟练的抽出剑灵，毫不犹豫击碎了幻象。

她梦里的画面就像被人从脑子里首接抽走，不复存在。

二师兄认真叮嘱：“魇魔可麻烦了，食人心智，吞噬精神，你千万别再去回想那个梦了，会把魇魔召回来的。”

“我还没看清楚他们的模样呢！”

“看什么看，不许再回想了。”然后她就听到了掌门师兄的声音，将几人全部推开，“让你乱飞，若非剑灵接了你一把，现在你头七都要过了！”

云钰尴尬的咧咧嘴，心虚地躺在床上。

“你偷这张地图要做什么？”文舒晃着手里的东西，“文渊阁一个月前遭遇暴雪正在闭阁维护，你偷偷摸摸的溜进去，有没有点规矩？”

“谁让他们不让我进去，还用定身术把我扔出来。”云钰不以为然的回答，忽地说出了一句他最不想听到的话，“师兄，我想出海。”

文舒的手微微一紧，他不由想起师父临终前认真叮嘱过自己的话。

阿钰被师父捡到带回昆仑山的那一年才十二岁，一个脏兮兮，却明眸皓齿的小姑娘。

老人家笑呵呵的，把他们几人一起喊了过来：“她叫云钰，从今天起，她就是你们的小师妹。”

文舒紧蹙着眉头，显然不怎么乐意自己多一个小了五十岁的师妹，其余的几人也纷纷露出了尴尬的神色。

初次握剑，那个怯生生躲在师父身后的小姑娘瞬间好像换了一个人，连他这个几十年专注剑修的人都不由惊叹——师父偶然捡回来的小姑娘，难不成会成为昆仑山百年不遇的小天才？

然而师父的脸上却浮现出了一丝疑惑，站在一旁沉吟看了她许久。

师父在愈感大限将至之时，私下把他喊到了面前：“文舒，你这个小师妹，是我在下山游历中捡到的……咳咳，她扑过来就抱着我不撒手，我看她也算有几分眼缘，就带她回了山。”

“那时候她己经跟着难民群漂了好久，只依稀地自己叫云钰，连生辰都记不清楚。”

“咳咳……回山之后我就以占星之术帮她测算生辰八字，结果竟然显出两条截然相反的命途。”

师父艰难地用手指点着灵力给他勾出了星象图，那是一明一暗两条背道而驰的星辰轨迹。

“我是在关中那一带捡到她的，可其中一条却指向了南海外，咳咳……再怎么流浪，一个小姑娘也不可能从关中流到南海去的。”

师父抓着他的手腕，说出了心底最大的担忧：“她的魂魄里似乎掺杂了另一个人的残魂，那应该就是星轨的源头，为师亦无破解的方法，但另一条星轨是大富大贵之相，总之……无法破解，那就避开，千万不要让她出海！”

师父说完这些话没多久就驾鹤仙去，好在这个小师妹虽然贪玩，倒也一次没提过要出海的事情。

他现在握着的是云钰从文渊阁偷出来的一张绘画着海外孤岛“星渊”的地图。

那是一个百年前忽然浮现在南海上的国度，不禁让他想起师父手下那两条背道而驰的星轨。

不管怎么样，得先断了阿钰想要过去玩的心，否则真要出了什么事，百年后他可没有颜面去见师父。

“阿钰。”文舒走上前去，想了好久才终于找到了一个借口，“阿钰，你命犯水星，千万不能去海上。”

房间里鸦雀无声，几个师兄师姐同时露出撞鬼的表情，异口同声：“大师兄，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学占星了？”

文舒心里一沉，脸上还保持着冷静，自然也知道这种话从他这个几十年专注剑修的人嘴里说出实在没有说服力，索性搬出了师父：“是师父帮她算的。”

房间的气氛依然古怪，五师姐不明所以地提醒：“大师兄，师父己经仙逝两年了，你怎么不早说啊？”

文舒瞪了她一眼，心中暗骂了几句这群不长眼的东西。

死无对证。

他的话不仅没让云钰打消出海游历的念头，反而笑眯眯地托着下巴，一副期待不己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