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快乐的生活

终于有一天，我随着爸爸来到了县城。我站在二楼阳台望着周围，只能感受到压抑。或许是因为从小生活在清新宁静的小乡村，我无法适应这个看似喧闹却实则黯淡的小县城。人们的面孔显得疲惫而苍白，他们匆忙地走过，仿佛追逐着什么，却又似乎被困在某种无形的桎梏中，我感受不到一丝活力。街头巷尾的墙壁上贴满了各种广告，它们让整个城市显得更加杂乱和拥挤。

我的妈妈是来自贵州农村的身材矮小的女人，而不是这个房间里高挑又带有一丝妩媚的女人，我深知这一点，所以我自始至终没有向她叫出那两个字。同时我也理解不了为什么爸爸会命令我那样做。

在饭桌上，妩媚的女人笑眯眯地给我夹菜，向我介绍另外两个孩子。

“这个是你的哥哥。”她把手搭在一个男孩的肩上。

她又指着男孩身边的一个女孩，说：“这是你的姐姐。”

她的笑容令我感到恐惧，我心里想，我操，这都谁啊，怎么上来就让我叫哥哥姐姐，我有自己的姐姐，我的姐姐对我很好！周末或是放假的时候，她常常从学校里带好吃的零食给家里的我。

面前这两个人到底什么来路，他们的头发都很整洁，小男生还戴着一副眼镜，在我们村里，我从来没有见到过戴眼镜的人。我的新衣服，和他们的比起来，也暗淡了很多。

我没有什么心思吃饭，只想永远地低下我的头颅，我永远也不想看见爸爸和女人交换着眼色，两个我并不认识的孩子只顾着嘻嘻哈哈。

我没有抬头看他们。

我听见小女孩说：“妈妈，这个弟弟好黑好瘦啊。”

女人说：“是呀，所以接下来几天你和哥哥要好好照顾弟弟，知道吗？”

小女孩说：“好呀！我给弟弟打扮打扮。”然后就是很用力地喝汤的声音。

桌子上所有的人都在吧唧嘴，他一嘴她一嘴地，我快要被烦死了。可我整个人都是发懵的，爸爸看我没有吃饭，用一种很温柔的声音对我说：

“儿子，快吃饭，你妈妈做的菜，好吃。”

恶心，真恶心，他明明就不是这样的，如果不是在女人面前，估计他己经要开始打我了，装成这个样子，很显然不是给我看的。我抬头看了一眼他，希望他能从我的眼睛里读出我的疑惑，并给我答案。他没说什么，只是在一个瞬间，他的眼睛里闪出了一丝暴怒的寒光，和以前我挨打之前看到的一模一样，随后又把笑眼给了坐在对面的女人。

再不吃饭就得挨打了。我的首觉告诉我。于是我赶紧扒拉了两口白米饭，米饭入嘴咀嚼在唾液的作用下变得微甜，随后可以品尝到的就是平淡得发苦的味道。

桌子上有很多菜，还有一碗奶白色的汤，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汤。

吃完饭过后的下午，爸爸就和女人出去了，把我和另外两个孩子留在房间里。印象里，一整个下午我都在房间里蛄蛄蛹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不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偶尔趴在窗边，看到的小区外却是一片混乱又荒凉的工地，旧的楼房被推倒成为废墟。小雨说的广场在哪里呢？我看不见它。

“姐姐”和“哥哥”坐在干净的地板上玩玩具，“姐姐”看见我一个人站在窗边、墙角，她放下手里的玩具问我：“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并不想搭理她，她的语气中与我有一种自来熟的感觉，可我知道，她并不是什么姐姐，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哥哥”见我没有说话，站起身来向我走过来，他和王锐一样高。

“妹妹问你话，你没听见么，你叫什么名字？”他走到我跟前又问了我一遍。

“我……”我有点想不起来自己叫什么名字了。

他把眉头皱了起来，又问了一次：“你到底叫什么啊？”

我想找个没人的地方一个人待会儿。我被他高大的身躯挡在墙角，己经无处可逃了。

“别靠在我家墙上！看看你自己多脏！”他对着我咆哮起来。

“姐姐”还坐在地上，她也开始嘲笑我：“你看起来好黑呀，你是从非洲来的吗？”

幽默，好幽默，两个人一起大笑起来，好快乐的气氛。

“哥哥”把我拎到房间中间，开始对我的审判。

“你看看你的头发，丑死了，你知道什么叫作发型吗？还有你的衣服，真老土，我从来没有穿过这么土的衣服。就你，也配穿我家的拖鞋，真脏，穿完记得给我洗干净！”

“看你瘦、矮、黑的，你们家是不是吃不起饭啊？”那个“姐姐”在一旁附和。

宽敞明亮的房间变成一个幽暗而又让我看不到边界的虚无空间，一股热流涌进我的脑袋，我感到头皮在发热，愤怒和委屈在一瞬间交织，我想逃跑，去寻找光明的出口。

拖鞋被我撇在地板上，我赤着脚跑出门去，在楼道里，我终于感到解脱，就像劫后重生，有些想不起来自己经历了什么，在他俩眼中，我一定像一个马戏团的小丑，这个比喻不太准确，我更像是马戏团牢笼中的猴子。我低头看看自己皮包骨头的脚，己经沾满了楼道里的灰尘，变得更加肮脏。

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委屈，坐在楼梯上，我放声大哭。

我连哭的权力也没有。“哥哥”走到楼道口：“你哭jb？吵死了。”

我回头对着他瞋目，把自己所有的凶狠写在眼睛里，那是一种我自己也感到陌生、甚至害怕的眼神，我幻想着自己可以像电视剧里的孤胆英雄，仅仅用一个眼神就可以吓退他。

他从背后推了我一把，差点就让我从楼梯上滚落下去。

“哥哥”用手指着我：“再哭，再哭我揍你！”

我跑下楼去，这一刻我不是孤胆英雄，而是落荒而逃的胆小鬼。

我呼吸到城里的空气，这里面夹杂着下水道味儿、汽车尾气味儿，头顶是白茫茫的一片天空，我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快步行走，即便踩到小石子，也感觉不到疼。城里的路口都大同小异，楼房全都是冰冷模样，很快我就迷失了。我要逃离这个陌生的地方，回到我的温柔乡村。

十多年前，那个破旧的县城，被岁月的沧桑吞噬，弥漫着一片荒凉的景象。马路边尽是废墟，街巷狭窄，蜿蜒曲折，犹如老人脸上的皱纹。水泥路面坑坑洼洼，路上车辙交错，路边的店铺招牌晃动，字迹模糊，摊位上摆放着凌乱的货物，陈旧的商品显得无人问津。人们的脸上写满了沧桑，他们低头匆匆而过，目光黯淡。老城改造正在进行之中，江边码头背着行包的人来来往往，我在想，轰然倒下的是谁曾经的家，现在这里己经容不下他们，他们要去向远方。

这个破旧的县城，就像是一个被遗弃的角落，被时光抛弃，被命运遗忘。

在破败的街道上，我步履不停。

小雨啊，你口中的美丽广场到底在哪，为什么我看到的世界和你看到的，不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