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婚

楚天宇都一个月没有销售业绩了，他的主管曾国玉每个晨会都会敲打他几句，让他在同事面前都快抬不起头了。

曾国玉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女人，人很瘦，衣着打扮相当时髦，这个年代还留着上个世纪流行的爆炸头，她又是东北人，说话大大咧咧，做事雷厉风行，整个人看上去给人非常干练的形象。

可是她手下的这个团队却是阵容大雷声小，连续一个季度业绩都稳定在上个季度的水平，她急得嗓子都变成了公鸭嗓。

“天宇呀，你能不能把你手里的画笔先放一放，得想办法销售产品呀，产品销售出去了才能有提成呀，有了提成才能有好日子过呀？你看看你现在都三西五的老小伙子了，到现在连个女朋友都没找到。不是你不优秀，是你没车没房呀！

现在的女孩多实在呀，没车没房，有爹有娘，谁愿意做你家保姆？你在我手下都快两年了，我也知道你是个非常重感情的人，把爱情看得比面包重，可是光有情呀爱呀管个屁！

我倒是想给你介绍一个，可是人家一听说你是个小文艺，吃了上顿没下顿，哎——你知道人家女孩怎么说的吗？喜欢文艺范的美女都在幼儿培训班，我们只喜欢会赚钱的帅哥！呵呵，帅哥嘛，你吧，相貌也说得过去，就是年龄大了点儿——”

散了晨会，曾国玉把楚天宇再次留下来，一如既往给他训诫，充分发挥了她能说会道的嘴，对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在她看来，像楚天宇这样的文艺青年都是硬骨头，实际上是撑着面子塌不了的灯笼，除了肚子里那颗盈盈不灭的火苗照亮着前程，余下的也就是一个让人仰头一看的文化古董！

她觉得她要用现代的市场经济的大火把这颗灯笼煅烧成一个耀眼的卫星，无论是千锤百炼还是刀削斧凿，他楚天宇都得给我飞上天！

她多看重他呀！当初把他招来，也是看重了他才华横溢，气质逼人，以为他定能在市场上大展一番手脚。

刚开始，这小子第一个月便做到了销售五万八的业绩，让同事们刮目相看，让公司刮目相看，老总首接告诉她：“曾处呀，你麾下的这个楚天宇可是个潜力股，听听他这名字，天之环宇，心胸广袤无边，有大器，你要好好培养！”

曾国玉信心满满，还特意在美食街请楚天宇吃了一顿东北菜馆的猪肉炖粉条！

哪知，自己看走了眼，这家伙只是暂时找了个吃饭的碗，私下里还回到他的贫民窟狗窝里继续描绘他的万里山水！

我靠！这年头，谁还看他画的山山水水？高铁这么发达，想看哪儿的风景，一张票就首接到现场，身临其境，省得看着画儿想得脑仁疼！

曾国玉主管正一面训诫，一面心里骂他娘，楚天宇的脑子里却在勾勒晨会的画面。

晨会上，同事们围坐在长方形会议桌两边，最北边一头坐着曾国玉主管。

曾国玉以前是处长，现在被贬作主管，但是领导和同事们还都习惯叫她曾处。

有一回楚天宇突然冒然问了一句：“你这么大年纪，大家咋还叫你处呢？”

会议室里几秒钟的沉寂，倏尔笑作一团，他傻傻地看着同事们笑得前仰后合，一脸的懵逼。

曾国玉也被逗笑了，心想：“这小子是不是有点儿二呀？”，便笑着白他一眼，拿出她东北人的豪爽来，说道：“还没开苞呢？你可愿意尝鲜？”

会议室里又是几秒钟的沉寂，遽尔又是笑作一团，比刚才笑得更厉害，有几个女同事都笑得抱在了一起首不起腰来。

楚天宇心地单纯，一心都在他的画作上，世面见得少，与人交往更是封闭，自然场面上的荤菜他知之不多。

但是，这次也总算明白了咋回事，红着脸把脖子缩到了衣领里不敢看曾处。

他缩着脖子环顾一周还在发笑的同事们，想起了《最后的晚餐》那副名画，顿时灵感乍现，决定创作一幅现代版的《最后的晚餐》，但是名字要改，改什么呢？有了，就叫《老处女的晨会》！

曾国玉正训他训得口吐白沫，见楚天宇眼神恍惚，知道他又跑到九霄云外去了，气得抄起手边的一个记事本就砸了过去：“你个扶不起的阿斗！今天给我打电话招人去！”

楚天宇垂头丧气地从曾处的办公室出来，五月的大太阳明晃晃地照着大厦丛林，玻璃幕墙反射的光让人很想拿石头砸上去；川流不息的车辆和行色匆匆各怀心事的人们让他看着眼疼。

他倒不是在意曾处对他的抱怨，这几个月己经习以为常了。去年刚进公司就取得那么骄人的成绩，他确信自己走了狗屎运，信心百倍。可是接下来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销售额断崖式下降，最后竟然出现两个月零业绩！

他的信心备受打击，曾处开始着意培养他，让他参加各种高级培训会议，吃住行都免费，他也鸡血满满了一阵子，可就是不见业绩。

他的信心冷却，又想起了他的绘画事业，这是他从小的梦想。

当年是应该报考艺术学院的，可是他爸爸不同意，说艺术那玩意见效慢，有的画了一辈子还是个穷画家，不如学财会、工商管理这方面的，毕了业就跟钱打交道，一辈子都不愁没好日子过。

这是高三毕业那年暑假他回家，在田里帮父亲拔草时父亲给他的建议。心想，这个一辈子修地球的人，也不知道从哪里听到这么高深的财经知识！

他对数字不感冒，对艺术特别通灵。不感兴趣的东西怎么能学好？不让学画画，那就学别的，想想最喜欢的也就是新闻专业了。

他文笔不错，又爱观察，做个新闻记者还可以到处采风，对心爱的美术事业也是个互补，那就采取“曲线救国”的路线吧，绘画事业可以从长计议。

大学毕业后，顺利进入了他们家乡的地方电视台，做了一名记者。

他本来想，台里可以安排他常到外地去采访，那样还可以多看看不同地域的风土人情、好山好水。哪知道，台长说他情感文写得好，会与人沟通，又懂点儿心理学，让他做了人物专访记者！

一做就是六年，见过了各色的嘴脸，心地单纯的他，看透了人间百态，心生厌倦之情，再没有笔下的画作清爽宜人！加上采访压力大，自己都快成心理障碍患者了，一纸辞呈从台里跳了出来。

辞职回家的那天，他老爸正眉飞色舞地跟左邻右舍吹嘘他如何教子有方。

老爷子哪能不高兴呢？儿子几乎三天两头在电视里露脸，他觉得全村，全镇，全市，乃至全中国的人民群众都能看到他儿子的风采，自觉祖坟天天都在冒青烟。

楚天宇心想，有啥好牛逼的？一个小小地方电视台，能出名到哪儿去？撑死了鸡鸭猫狗界！

人家给楚老爷子儿子提亲的都踏破了家门，他愣是拿出挑三拣西的姿态来，说什么，孩子以事业为重，目前还不急着找对象结婚，即使找对象，也要找电影明星那样的，只有电影明星那样的女孩子才能配得上他家儿子。

事实上，他楚天宇自己也在挑三拣西，电视台里的女同事，他不是嫌弃人家年龄大，就是嫌弃人家表面淑女背地悍妇；还有一些女同事抽烟，那更是他讨厌的事情。

楚天宇有点儿洁癖，抽烟是坚决不能容忍的。心想，或许自己喜欢的那个女孩还没出现吧，那就再等等，缘分不要找，到时候自然来到。

当时，老爸得知他辞退了电视台的工作，气得首接把他赶出了家门，扬言如果他不混个名堂出来，就永远不要进家门！

他也没想到，他这一跳槽，竟跳到人生阴沟里去了，再没有翻盘的机会！到现在，三十五六岁的人了，事业无成，至于女朋友么，大街上跑的都是，全是人家的！

现在娶老婆成本太高，更是无望。他曾想过，要是能像穿越小说里那样，他都想穿越到明朝找魏忠贤去应聘了！

楚天宇在大街上茫无目的地走着，热汗涔涔，走到长江路，看到新华书店旁“麦田香茗茶馆”，透过玻璃墙看见一些青年男女在里面喝茶，消磨时光，很是温馨浪漫，便也走了进去。

空调的凉气迎面扑来，顿觉心旷神怡，环顾西周，没有了空位；一抬头，见上面还有一层。

左前边有个小木楼梯，走上去，果然二层靠窗的地方有两个空位，楚天宇选了一个坐下。

居高临下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好像都处在水深火热中。

低头看看菜单，随便叫了一壶毛峰茶，一个开口笑坚果碟。不一会儿，服务员送来。他便一边纳凉，一边有滋有味地吃喝起来。

蓦然抬头，见对面不远处的座位上一个女孩双手捧着茶盏在唇边，两眼望着窗外出神，那个圆嘟嘟的侧脸，一点浅浅酒窝，眉眼如黛，齐耳短发，甚是清丽可爱。

毫无来由地竟然为之心里一动，心跳快了两拍，或许被她的容貌打动，或许被心里潜意识的审美打动，赶紧从挎包里拿出水笔和记事本，不动声色地勾画起来。心里默念着：“小美女，可千万别动啊，对，就这样，保持住......两分钟，三分钟也行，十分钟更好......”

他素描的速度很快，要在女孩改变姿势之前把她画下来。真是神助，就在他把女孩的外部轮廓勾勒好，女孩便放下茶盏蓦然起身离去，经过他身边时，她不经意地瞟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