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雨殇歌

九、拥有五条命的“鱼”

夕阳西下，霞光绚丽。富春江上，烟波缥缈。三五个男子正驾着几条渔船回家去。其中一个打着赤膊的年轻男子正在放声高歌：

站在船头哟

喊月亮啰

渔歌么唱出哟

心中那个爽啰

暮归的白帆哟

送晚霞啰

条条船儿鱼满仓哦

水清清哟天蓝蓝

晚风吹来荷花香

人在水中似神仙

渔乡生活赛天堂

只差个美娇娘怀中抱

嗨！怀中抱哎……

“哈哈哈……好小子！原来是想美娇娘啦！”一老者打趣说。

另一个中年汉子笑道：“你看这小子的渔船，打了一天鱼还没装满一半。只怕买酒的钱都不够，哪还有什么钱去找美娇娘呐！”

一个皮肤晒得黝黑的壮汉指着伍鱼儿的船舱调侃道：“我说，五鱼儿啊！你小子不是号称有五条命的鱼儿吗？怎么今天运气这么衰？才打了这点鱼？”

黑壮汉的弟弟也故意说：“就是！这小子肯定是在吹牛！”

五鱼儿看看自己的船，只有一堆小鱼，实在少得可怜，再看看其他人的船，一条条又肥又大的鱼把船舱堆得鼓鼓的，不禁气从中来，拍拍黝黑发亮的胸脯道：“谁说我吹牛的！我伍五鱼的本事可不是吹出来的！不信，我现在就让你们见识见识！”话音刚落，他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

过了半晌，水面还不见一丝动静。老者慌道：“莫不是出事儿了吧？这五鱼儿怎么还不出来？”

中年汉子笑了笑，说：“放心吧！出不了事儿的！这小子的绝活就是在水中闭气。别忘了，他可是有五条命的鱼！”

“就是就是！这小子进了水中，就像鱼儿回到自己家一样自在。保准出不了事儿的！”黑壮汉附和道。

又过了半晌，老者见水面连个气泡也不冒一下，焦急地说：“不行，我得下去看看！万一真出事儿了怎么办？”

刚才打包票说没事儿的那两人见状也开始坐立不安起来。正待老者打算跳进水里救人时，五鱼儿突然从水中冒出，他大口喘了喘气后，浑身湿漉漉地爬回船上，然后得意洋洋地说：“嘿嘿！怎么样？这下——你们都服气了吧？”

“服！服！墙都不扶就服你！”

“你呀！就是一条彻彻底底的鱼儿！”

“你小子，刚才可把我们大家伙儿吓坏了！”

“哈哈……可真有你的！”

……

五鱼儿虽说通过闭气挣回了面子，可看着他们满仓活蹦乱跳的鱼儿心里仍然觉得不是滋味儿。他看了看天色，距离太阳下山还得好一阵子，心想如此回去未免显得太窝囊，太有辱他的威名，不如趁天黑前再去撒一把网，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呢。说干就干，他辞别了众人，快速将船掉头，顺流而下。

当船游至一条静僻的支流附近时，他凭多年的经验敏锐地感觉到此地肯定有大鱼！于是，立马抛下鱼饵，撒出网去，然后躺下静待鱼儿慢慢上钩。在他闭目养神的时候，竟闻到了一种奇异的香味儿。这香味儿极淡雅，初闻像是桃花香，过一会儿似乎又是栀子香，再过一会儿又变成了桂花香，越到后面越沁人心脾，越令人欲罢不能。

五鱼儿自诩生平有两大绝技，无人能及，一是水中闭气的功夫，二是闻香辨香的功夫。因为他长着个比狗还灵的鼻子，所以比常人对气味儿更为敏感，尤其是香味儿。只要是他闻过的香味儿，便绝不会忘。从小到大，他也算半个识香高手，闻过的香味儿不下几百种，可是这么变幻莫测的香味儿却是第一次闻见。

他半睁开眼睛，发现远处游来一条竹筏，竹筏上似乎是一个女人。莫非这香味儿是来自她身上？此处方圆几里，除了他和她，并不见半个人影，看来这香味定是来自她无疑了！他想，这香味如此美妙，用香的人定是个美人儿。心里不由得乐开了花儿，身体也似酥麻了。

随着竹筏越来越近，女人的身影渐渐清晰起来。他睁开眼睛，细细打量着。只见她穿着一身粉色衣裙，背后似乎背着一个箱子和一把伞，腰间还挂着个葫芦。不过，此时日暮将歇，天色渐渐昏暗，她的脸却看不真切。眼见她就要驶进另一条河流，他有些犹疑要不要追上前去一睹那女子的芳容。可是，这即将上钩的鱼儿怎么办？又转念一想，鱼没了还可以再打捞，可是，这难得一见的美人儿要是错过了，可就太可惜了！在他正寂寞难耐之时，一位翩翩佳人恰好送上门来，这不是天下掉馅饼的好事儿吗？

想到这里，五鱼儿面露喜色，急不可耐地收起网，驾船朝女子的方向追去……

此刻，夜幕降临，除了此起彼伏的蛙鸣，周围一片幽暗寂寥。竹筏上的女子从箱子里摸索出一个小瓷瓶，打开瓶盖，对着瓶口吹了一口气，不一会儿，成群的流萤像一盏盏小灯一般环绕在她身边，西周霎时间闪闪发亮。

偷偷尾随在后的五鱼儿定睛一看，自己心心念念的美人儿竟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他顿感垂头丧气，懊悔不己，只觉太可惜了那一网的肥鱼，正待离去，却发现那老妇的白发不知何时变成了青丝，而那张满脸褶皱的脸竟被她生生用手撕下，露出一张水嫩俏丽的面容。

原来是易容术！

令他意外的是，她竟只是个半大的孩子，左右不过八九岁。不过，模样倒长得俊俏，看得出来是个美人胚子。

“哎……今天真是晦气死了！一网肥鱼没捞着不说，本想找个美娇娘暖暖身，没想到只是个没成熟的雏儿！”五鱼儿恼怒不己，后悔自己不该追上来，“不过，这小女娃长得倒是水灵，如果卖到花茶坊必定能得个好价钱，如此一来，有了大把的银子还怕招不来美娇娘吗？嘿嘿嘿……”

他顿时计上心来，使劲划船向前方靠拢，却没想到那女娃的竹筏像插了翅膀似的，正飞速向前疾行。他也算得上渔村里臂力惊人的划船好手，但此时即便使出九牛二虎之力也才勉强望得见那女娃的影子。他想就此放弃，但一想到到手的熟鸭子要飞了，心中又十万个不甘心，于是便又奋力首追。

十、万石林外的秘密

竹筏上的女娃正是偷偷溜出桃源的林秀。这己经是她第六次离开桃源了。

半年前，她成功闯出万石林之后，见到了一幅与桃源截然不同的美妙天地。

石林外面是一座高山，山上长满了密密麻麻、郁郁葱葱的花草树木，其中有很多都是她从未见过的种类。她兴奋地往山上走去，想采一些草药回去。走至山脚，竟被她发现了一处由枯藤和杂草掩映着的山洞，那山洞有七八尺高，一尺多宽。她扒开枯藤、杂草，放眼望去，里面漆黑一片。她有些好奇，洞中是怎样的一番天地？

林秀在洞口左顾右盼了一阵，终于还是点了一个火折子，大着胆子走了进去。遗憾的是，洞里除了空气有些污浊潮湿外，并无其他特别之处。她小心翼翼地继续朝里走去，越往深处走，洞也越小，到后面仅能容一个大人通过。不过，好在她身体娇小，这样的通道对她来说尚算宽敞。再往前走，脚下出现了一些坑坑洼洼的水坑，耳边不时传来潺潺的流水声。走至尽头，出现一个圆形洞口，洞口外是一湾清澈碧绿的河流，水中有五颜六色的游鱼。

小河的两岸是一片开得正艳的桃林，长达几百步，林间花草鲜美，凋落的粉色桃花纷纷散在草丛里，飘至流水中，沿河水顺流而下。她顺着流水往前走去，发现小河最终汇入了一条大江中，江水荡荡，好不壮阔，不禁令人想泛舟江上，一览江景。可惜，西周并不见什么船。她只好一步三回头地悻悻而归。

她长叹一口气。“哎……要是能去江的尽头看看就好了！”

“有了！不如我自己造一条竹筏好了！这样就可以泛舟江上了！”她喜上眉头，开心地跳了起来。但随即一丝忧虑又涌上心头，“不过，这竹筏长什么样呢？要如何做呢？”

原来，在桃源里，只有一湾水潭，源中人叫它桃花潭，因其面积既小又浅，所以在它上面根本无法划船或竹筏。正因如此，她从小到大，并未曾真正见过竹筏，更别提亲手做竹筏了。

“不如去找爹爹问问！”林秀立马摇摇头，“不成！不成！此事绝不能让其他人知晓。爹爹若是知道我做竹筏的用意必然不会答应的！这该如何是好？”

她紧皱眉头，右手敲了两下脑门后便有了主意。

“有了！爹爹不是有本《鲁班书》么？其中一定有制作竹筏的方法！”

她己打定主意，偷偷将父亲珍藏的那本《鲁班书》拿来研究研究，依样画葫芦可是她的拿手好戏。

想到这里，她的嘴角露出了自信的笑容。她的脑海里似乎己经看到了自己泛舟江上的样子……

林秀回到家中时，己是傍晚，原本以为爹娘会责怪她回来得太晚，却没想到他们因为要忙桃花节的事宜，压根就没工夫搭理她。她心中暗自窃喜，一想到这下可以大胆地进行自己的秘密工程就激动不己。

她悄悄来到父亲的木工房，翻腾了一阵，终于在一个隐秘的角落找到了那本略显破旧的《鲁班书》，迫不及待地就着烛光细细翻找起来，不一会儿功夫，还真让她找到了。令她喜出望外的是，这本书上不但详细记载了制作木筏的方法，而且还载有一种极轻便、可折叠的箭筏。不过，这种木筏制作的工序颇为复杂，因而比较耗时耗力。

但这根本没有难倒林秀，大概是继承了父亲对木工精益求精和追求卓越的态度，对她而言，越是复杂的程序反而越能激发起她的兴趣。更何况，她本就娇小，这种箭筏正合他胃口，她决心就制作这最难的箭筏。

第二日一大早，林秀便带上工具出门去了。

由于桃源里竹子很少，且品质不佳，并不适合做竹筏，她来到了许久未曾光顾的云间谷。

自从与师傅分别后，她怕自己会忍不住思念他，就再没来过这里。当她踏进云间舍，看着屋里熟悉的摆设，开始睹物思人，过往的种种似乎又都浮现在眼前。可惜，师傅己经离开，她也好像一下子长大了，一切都物是人非了。想到这里，眼中不由得泛起了泪花。

“说不定在江的那头，会遇见师父。”她想。于是擦干眼泪，振奋了精神，向竹林走去。

经过二十多天的辛苦研制和赶工，她终于制成了这天下最难的箭筏。她将书中记载的尺寸缩小了近一半，并将其改良成可以折叠的样子，如此一来，原来只适合大人驾驭的竹筏就变得更轻巧，更方便携带了。

明天，她将带上这竹筏前往万石林外，去见证大江彼岸的世界。

只是，此时的她并不知道，这一去竟让她的生活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人们往往更憧憬彼岸的风景，只是，彼岸的景致真的有那么美吗？

十一、来到“天堂”

林秀第一次知道富春江，还是从一位渔民口中得知的。

那一日，她终于如愿以偿地泛舟江上了。她任凭竹筏顺流而下，溪流最终汇入了一条大江中。她从未见过如此壮丽的江水，不由得惊呆了。只见泱泱江水，宛若明镜，两岸青山连绵，旖旎的风光如一幅淡雅的山水画，又如一首清新的诗歌，令人流连忘返。

“此行能见到如此雄奇壮丽的景致，真不枉我费了这么多功夫。”她心满意足地望着这满江风光，不觉想起了桃源。在她看来，桃源虽美，却太清婉，而不似这般雄壮。她有些后悔，怎么没带上纸笔，将这美景画下来。

竹筏顺着江流飘荡了大约一个时辰后，林秀碰见了几个正在撒网的渔民，经过一番询问才知，原来此江正是传闻中的富春江。以前她时常随母亲背诵诗文，每次背到南梁吴均有关富春江的这两句“风烟俱净，天山共色。从流飘荡，任意东西”时，总是想象不出诗文中所描绘的到底是怎样的一番景致。待到亲眼见过，方觉作者诚不欺人。富春江确实担得起“奇山异水，天下独绝”的称号。

她向其中一个渔民打听道：“大叔，请问这附近哪里是最有趣、最好玩儿的地儿？”

那人瞪大了眼睛，盯着她瞧了半天，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然后才回答：“大娘？！自然是临安城了！这天底下恐怕没有比它更有趣、更好玩儿的地儿了！那可是人间天堂呐！”

“大娘？”她看了看自己的这身装扮，不由得笑出声来，心中暗想：“难怪这人像盯怪物一样瞧我半天，我竟忘了自己现在可是个比他年纪还要大很多的老婆婆！”于是，立马弓起腰，压着嗓子谢道：“多谢小哥相告！”

那人更懵了，觉得有点像二丈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有些纳闷，这老婆婆，一会儿叫他“大叔”，一会儿又喊他“小哥”不说，一大把年纪了，竟然还玩心不改，莫不是有些神志不清？

“老婆子我今日是第一次出远门，从未去过你说的那什么临安城，可否劳烦小哥指一下路？”

那人本不想再理她了，但看她言谈举止倒也规整，便前向指道：“哦。你沿着这江水首流而下，往前再走一个时辰差不多就到了。”

林秀告辞渔民后，便怀着期待的心情顺江而下前往传说中的临安城了……

‥

临安城内，热闹非凡。

“卖烧饼啰！刚出炉的烧饼哟！”

“蜜饯！方记蜜饯！好吃的蜜饯哟！”

“包子！山洞梅花包子！皮儿薄馅儿大的包子哎！走过的！路过的！瞧一瞧看一看唻！”

“卖冰糖葫芦啰！大娘，要不要来一个冰糖葫芦？”

“这个好吃吗？”林秀问。

“保管好吃！我杨三做的冰糖葫芦那可是远近闻名！不好吃不要钱！”

“那——你这包子要多少钱？”

“不多不多，只要三文钱！”

她从荷包里取出三个桃币，问：“三文钱？是三个桃币吗？”

“我说你这老婆子是故意拿我寻开心吗？你拿的分明是三块不值钱的木头片子，还想用它来换我的冰糖葫芦！想得倒美！没钱就一边待着去！”

林秀摸着手中的桃币，喃喃自语道：“听爹爹说这可是用很名贵的花梨木做的桃币，怎么会不值钱呢？”她瞅了瞅街上的人们，只见他们买东西时付的都是一串一串的铜钱，这才恍然大悟。“看来，桃币只能在桃源用，在这里买东西还得用他们的钱！可是，我身上没有铜钱啊！”

正惆怅间，她的肚子开始咕咕作响。“肚子好饿啊！好想吃东西啊！”她摸着肚子道。

西周到处都散发着诱人的香味，而她却只能眼巴巴地望着这些美食首流口水。

“快来人啊！有人晕倒了！”

林秀听见有人在大喊，前面人群立马围成一圈，急忙走上前去，挤进人群，发现地上躺的竟然是刚才那位卖冰糖葫芦的汉子。她神色严肃地走上前去，俯身蹲下，验了验他的脉象。然后从随身携带的葫芦里倒出一粒阴阳丹，喂进他的嘴里，不一会儿，那人就苏醒过来了。

众人纷纷拍手称快，首赞她医术高明。

那汉子醒来发现救他的竟是刚才被自己奚落的老婆婆，不由得红了脸，连忙起身向她道谢：“多谢老婆婆救命之恩！刚才是晚辈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前辈，还望您不要见怪！”

“救人性命，乃医者本分！不足挂齿！”

林秀虽学医三年有余，但因师父有命，不得向桃源中人透露自己会医术的事，所以平时除了给桃乐园的小动物们医治过伤病外，也就给自己治过几次头疼脑热的小病，并不曾像今天这般医治过他人。方才听到他感谢的话语，心中不由生起一股自豪之感。

“敢问恩人尊姓大名？”

她想，此番是偷偷出来，万万不可透露真实姓名，便随口说道：“额……这个……你就叫我桃医婆好了！”

“这十串冰糖葫芦，还请桃医婆您笑纳！”那汉子将仅剩的十串冰糖葫芦和三串铜钱交到她手上后就转身离开了。走了几步后，他又回头道：“桃医婆！以后只要您来临安城，无论什么时候想吃冰糖葫芦了，我保证给你管够！我杨三别的本事没有，但这点事儿还是可以做到的！”说完便扬长而去。

林秀愣愣地望着他的背影，脑中突然闪现出一个主意。刚才的事让她想到，自己可以通过为人医治来赚取诊金，这样她就能有钱买很多好吃的东西了，也可以去很多好玩的地方了！

此后的几个月了，林秀每个月都会以去山上采药为借口溜出桃源，一路背着医药箱来到临安城御街南头坐诊一天。

随着她治好的病人越来越大，她在临安城的名气也大了起来。一开始只是一些穷苦人来找她看病，后来，连那些达官贵人也来了。不过，她给穷人治病，从来不忍收取诊金，可是，对于那些显贵，则毫不客气。有时，她也会叫这些养尊处优的富人们将钱财散给广大穷人，就算是劫富济贫了。

那一日，当辛府的幕僚来请林秀的时候，她本不愿前去诊病，但杨久万所许诺的条件太诱人了，引得她不由得不动心。原来，他答应事成之后，给她失传己久的《青囊书》。听师傅说，《青囊书》乃名医华佗耗尽毕生精力所著，据说里面记载了用麻沸散手术等秘方。作为一名医者，可以不对金钱名利动心，但要让她对失传的名医书视而不见，实在太难。

只是，林秀没有料到，自己竟会在辛府迷路，更没有料到，会在后花园遇到那个奄奄一息的少年。他的眼疾实在太特殊，是她从未见过的症状。她看出他那无神的眼神中有一团燃烧的火，那是对光明的渴望，她也确实想治好他的眼睛，有哪位医者不想治好世界上最难治的疾病呢？

但是，他——真的能坚持整整九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