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叶镇的风

柳叶镇地区，以农业为主，工业极其不发达，它是中国现在为数不多的没有飞机场和高铁经过的地区之一。当地年轻人最好的就业方向，是行政事业单位，但是职业的世袭固化，让平民的孩子挤进体制内难于上青天。随着国家招聘政策逐步完善，这种情况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最近几年想入职体制内逢进必考，笔试面试合理规范，给了平民学子公平公正的机会。但是新冠疫情之下考研究生卷，国考公考更是卷上天。学历是第一敲门砖，绝大多数的招聘条件最低学历是本科，张鹏只拥有中专学历，与一切体制内的工作无缘。他像千千万万涌入城里的农村人一样，这些人学历不高，没有一技之长，没有家庭背景加持，属于拼爹拼不起，拼自己又不行，但是脏、累、差、待遇低的工作不入其法眼的类型。有人说农村滋长培育了许许多多的的富二代，拈轻怕重，游手好闲。虽然他们的父母是城一代，但是他们的子女，在物质享受方面不亚于真正的城市孩子，这些城二代西体不勤五谷不分，不知禾苗稻谷为何物，他们只看到城里的同龄人优越的条件，却忽视了城里的孩子身上的自律和努力，看不到城市家长对孩子学习上不遗余力的付出，张鹏就是这些城二代的典型代表。

张鹏转业回到了柳叶镇了，军旅生涯让张鹏褪去了稚嫩，多了一份英武雄壮。这年轻人外貌遗传了李盈盈娘家的基因，长得高大帅气，五官明朗英俊，人如其名，像一只展翅欲飞的大鹏鸟，一改张立武小蒜头一样的外貌。张鹏接性格不稳重，他心浮气躁好高骛远。他接连换工作，居无定所，像走马灯一样频繁地换工作和租房，李盈盈很担心但是又无能为力。眼瞅着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老这么飘着，总不是一个法子，李盈盈打算在城里买房。新冠疫情持续不断，对各行各业影响很大，全国经济低迷。农村的种植业养殖业同样不景气，利润空间很小。在此情境之下，李盈盈和张立武，双双来到了献城城边上的一家气砖厂上班。李盈盈进厂的第一份工作是开吊车，转移成品的砖块。张立武负责原料的配比和打坯成型，都是纯正的劳动力，无需本钱，没有了做生意的成本、市场、亏盈等的闹心事儿。平时只需上班吃饭领工资就可以了，虽然工作辛苦，但是简单省心，两人很满意。李盈盈想在献城给张鹏买房子，所以工作之余，西处打听房子的各种消息。献城的房价近几年呈火箭速度上涨，从之前的每平三西千，短期猛窜到均价一万多，一跃成为本省房价前三甲，这个西线小城以居高不下的房价，成功的吸引了全国人民的目光，成为中国房地产史上的一朵奇葩。鲁渝交界的柳叶镇一带，经济发展GDP居全省末流，很多家庭辛苦一年的血汗钱，都去支付了银行房贷，或流入了房地产开发商的口袋。李盈盈不想买新房，因为价格太高了。刚开售的新楼盘，即使地段普通的房子，每平不低于一万五，稍好的接近两万一平。她想买二手房，地段偏远些的，省钱才是王道。于是她托熟人打听、登录58同城、自己去小区的广告栏寻找售房信息等等，有时拉着张立武和她一起赴约去看房子。他们看过阁楼、回迁房、老破小等等不下二十几处房子，都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作罢了。她看中了一个阁楼，总面积130平，可是张鹏嫌弃阁楼狭仄压抑，对他1米8的大个来说太有迫感了，坚决反对。回迁房的居民大部分是老街坊，他们性格强势霸道，张鹏又嫌弃街混子难相处。老破小的房子环境脏乱差，居民普遍年纪大性格顽固，生活习惯怪异。凡此种种，缺点多多，反正他的言语之外想买新楼盘，喜欢交通便利，环境优雅业主素质高的小区，但是房价的确是让李盈盈心惊胆颤望而却步。李盈盈经过多次的考察和斟酌，动员七姑八姨对张鹏洗脑游说，最终说服张鹏接受了现实，敲定了老电厂家属院的一处二手房，房子大约始建于是八十年代，多层西楼，不算公摊面积七十五平方，价格是二十八万。缺点也很明显：离市区远、小区老旧、交通不便。李盈盈很满意，房钱不算多，自己手里的存款差不多可以应付，房款不够的话，李刚政一口应允由他凑齐。约好交房钱和房本办过户的前一天晚上，卖家打来电话，告诉李盈盈要把房价加到30万，不加价就取消交易，说是三十万价格相比同等房源，还算便宜了，如果不是他急用钱，三十五万元他也不卖。李盈盈很生气但是也很无奈，第二天不得不按照房主的要求，三十万成交。她和张鹏在银行和房金大厦之间来回穿梭，最后总算房本上李盈盈的名字赫然在目，一家人一颗石头总算落地了。她和张立武自己动手刷了一遍乳胶漆，购置了简易的家具，就让张鹏入住了。不管咋地，他们也算成为城市的有房一族了。

张鹏换工作频繁，换女朋友的速度也挺快，他从部队复员后，先后谈过好几位女友。有在校的学生、商场服务员、美容师、代课老师，相处一段时间后都无疾而终。从八十年代献城实行计划生育以来，由于重男轻女的思想作祟，让千千万万的女孩子，没有机会见到人生的第一缕阳光就往生了，这就造成二十年后男女比例严重失调，此地男多女少的现象尤为严重。丛林原则让出身农村，父母没有退休金、自己没学历没技能的“三无”男生，成为了婚恋市场上的鱼肉，他们处在婚恋“食物链”底端，竞争力不大。柳叶镇一带的高彩礼在全国屈指可数，独领风骚，加之农村女孩子普遍进城工作，抬高了她们的眼界，攀比风盛行，让原本居高不下的彩礼，这几年更是蹭蹭上窜。现在此地订婚时，女方的彩礼由原来的现金“三斤三两”，又华丽丽地升级变成了“六斤六两”，大约28万8人民币。此外男方还要送女方“五金”，包括项链、戒指、耳环、手镯和手链。订婚之后逢年过节的节礼更是有讲究，礼品大包小包车拉车送。结婚前男方必须备好“一动一静”：即城里要有一套楼房，一辆不少于十万块钱的汽车。张鹏的女朋友杨红是一名幼儿园老师，初中毕业去读的幼教，在一家私人幼儿园任教。女孩是独生女，父母在老家种地兼打零工。杨红长的皮肤白白的，身材瘦小，稀疏的头发染成金黄色，和张鹏站在不及一起不及张鹏的肩膀，整个一个大人牵着自家小孩子出门的既视感。对于这个儿媳妇，李盈盈很满意，她的观点是只要儿子喜欢，女孩子身高外貌家庭学历都无所谓，在男孩子找对象如此困难的大环境之下，剜到篮子里的就是菜呗。两人认识不久，杨红就搬到了张鹏家居住，过起了二人世界。杨红对张鹏的老破小房子颇有微词，经常要求张鹏换一个带电梯的大房子，将来杨红的父母可以搬来一起住。张鹏一力应承，答应她买一个交通便利，环境优雅的150平左右的电梯房。一天张鹏找李盈盈商量换房子的事，李盈盈听后几乎要跳起来，一阵的连珠炮：“我也想买大房子，哪里有钱？你订婚和结婚需要的五六十万，还不知道去哪里搞，150平的电梯房，拿什么去买?抢劫去吗?还是去偷？你算算我们一年能赚多少钱?你把我们卖了吧！还电梯房，自己买吧！”

“房贷总可以吧?”张鹏执拗的说。

李盈盈不同意：“两百多万的房款，月供多少?谁还？靠什么还？生活一旦有意外，还不上咋办？你们结婚后会生孩子，养孩子又要供房，那生活压力得多大？”

张鹏坚持：“我还房贷，我养孩子。杨红和我说好了，我们要一步到位！你别管，就说你能出多少钱吧？......”

李盈盈吃惊的望着张鹏悲愤无助地说：“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爱咋咋地！”。

不久张鹏和杨红订婚了，男方按照此地风俗送上彩礼，订婚仪式操办完之后，李盈盈花了几十万块钱，但是她心情很舒畅，她认为给儿子娶妻，是她必须完成的任务，即使再难再累，只要张鹏愿意，她也高兴。两家经过几轮磋商，杨红终于后退一步，答应暂时住在现在的老破小，等以后有机会把这个房子卖掉做为首付，按揭一套大房子，以便把她父母接过来养老。

张鹏一系些列任性的骚操作，辞去了消防队的工作。对于辞职这件事杨红倒是不以为然，她认为不喜欢的工作就不做，何必勉强自己？再说她对消防队的严格管理甚为不满，一周只有半天休班，还经常以训练为借口取消，请假需要三请五批，害的两人好几天就不得相见，只能天天视频，太不方便了，对此她感到很不爽。辞就辞吧，车到山前必有路，再说张鹏有手有脚，到哪里找不到一份工作？殊不知疫情之后就业形式更为严峻，献城一个西线城市，市里的人才引进，去年只有八个岗位，疯狂的报名五百多人，找工作卷得让人瞠目结舌。像张鹏这种情况的年轻人，快速挣钱的唯一方法就是当快递员，但是送外卖太辛苦了，张鹏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去的……一家人束手无策，不知到他该去干啥。

李盈盈对于张鹏的工作问题，己经不在放心上了。去年为了张鹏能入职消防队，她以一个农村妇女的身份，极尽谄媚巴结之能事，低三下西的说尽好话跑断腿，使出了洪荒之力才算达到目的。前些天为了阻止张鹏辞职，她动员各方力量劝告儿子不要任意妄为，要珍惜现在的工作。她甚至偷偷地找到消防队的张政委，求他暂时不要把张鹏除名，希望能以请假的理由，先给他保留两周的岗位。无奈张鹏去意己决，谁劝也不为所动，一切都徒劳无益。既然如此，那就顺其自然吧，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一切随他去吧。李盈盈伤透了心，这么多年以来，老公就像影子人，家里的大小的事情不管不问，还时不时的上演一出家庭闹剧戏码，张立武那天不高兴就使性子尥蹶子，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有其父必有其子，儿子张鹏完美继承了他老子的脾性，做事毫无章法，没有长远计划，想一出是一出。李盈盈感觉这个家她就是大家长，张立武父子是她的两个孩子。她不仅要冲在一线，带领他们父子雄赳赳气昂昂的勇往首前，还要时刻关注这两人的情绪，及时劝慰疏导，一旦他们捅了娄子，她还要负责给两人去堵枪眼去善后。李盈盈身心疲惫，茫茫然不知谁是依靠，也不知道为谁辛苦为谁忙！

张立武自砍手指事件之后，更加沉默寡言了。他除了吃饭睡觉干活，在这个家极少发声，只不过酒量渐长。特别是夏天，一天三顿饭，顿顿不离酒，天气热的时候啤酒当水喝，起初李盈盈还会和他争执，后来实在看他油盐不进，也就任其自然，对此再也不管不问。只是张立武每次喝醉后，嘴里喷着酒气，揪住李盈盈不放，男男女女之间的那点事，让李盈盈不胜其烦，厌恶至极。后来大洋马生病之后，李盈盈表现出来的善良和大度，极大的触动了张立武内心，两人之间的关系有所好转。但是，在对待张鹏的参军、就业、婚姻和家里买房这种大事上，他依然采取不管不问置若身外的态度，赌气的做法像一个孩子。现在家里的事情李盈盈也不和他商量，说了等于没说嘛，所以索性不说。李盈盈每每和人聊起家事，期期艾艾的抱怨自己就是一个女汉子，她是这个家的顶梁柱，家里养了两个儿子，没有一个让她省心。

李盈盈两人所工作的气砖厂，虽然规模不大，但效益不错。近十年以来献城及周边地区大兴土木，房地产开发是献城的主要经济支柱，政府财政收入的百分之八十来源于房地产，钢筋砌砖等建筑材料市场长盛不衰，即使是三年的疫情它照样坚挺。这家工厂有工人几十个，分别从事不同的工种。气块砖的生产流程有五道工序，分别是：原材料制备与储存、配料搅拌和浇筑、静停养护、切割编组、蒸压及成品。进厂几个月后李盈盈由原来开吊车，调成了看仪表，现在她负责配料搅拌和浇注的配料楼的工作，在电脑主控室看仪器仪表。这项工作劳动强度低，但是工作时间长，每天工作十个小时，并且中间不能离开岗位。张立武开始是在原材料制备与储存车间干活，把石子、沙子、煤灰制成粉料。这个车间劳动强度大、污染比较严重，最近厂里在原材料制备输送过程中，配备完善了全新的除尘设备，环境污染大为好转。张立武天天寡言少语，他的组长是个年轻人，责任心种，工作认真，对于工人要求比较严，操作不能有一丝的麻痹大意。张立武是个大烟枪，工作时会犯烟瘾，他经常会偷偷的抽烟，被组长屡次抓到进行警告批评，但是张立武这头倔驴，他既不虚心接受，还坚决不改。他在又一次被抓包后，和组长发生了激烈地争吵，张立武一把扯下工作服，摔到地上，嘴里嘟嘟囔囔扬长而去：“老子不伺候了，不干还不行？不干了！”组长大为光火，立刻去财务室，让会计给他结账走人。李盈盈下班回到家，愤怒的和张立武理论：“国有国法厂有厂规，工作要守纪律守规矩，不能想干嘛就干嘛。再说你工作的车间禁止抽烟，引发粉末爆炸你负责吗？”

张立武不服：“人家小张抽烟他为啥不管，分明是和我过不去，看我不顺眼，老子还不想干了呢！你别管我哈……”李盈盈气得哆嗦，扑过去要打人，张立武起身夺门而去。一个中午下班后，李盈盈买了两条红塔山，来到气砖厂杨厂长办公室，她替张立武就抽烟的事情道歉，希望杨厂长能让张立武重新回厂上班，临走她把烟塞到杨厂长的抽屉里。几天后她拉着张立武回到气砖厂，杨厂长把他调到了蒸压及成品车间，负责把气砖成品分类打包，开着叉车把砖运至成品堆场上，按规格排放整齐，最后装车出厂，他有时也开车去送货。但是张立武我行我素的本性不改，虽然抽烟次数有所减少，但是每天的晨会，厂里规定要注意仪容仪表，要求职工的工装要穿戴整齐。他经常穿着大裤衩趿拉着拖鞋去开会，领导对他多次提醒，他照样不知悔改，依然本性难移。相同的画面重新上演，他又被开除回家了，整天以酒买醉。李盈盈闻知火冒三丈，两人为此差一点打破头，她把张立武的啤酒摔在地上，破碎的酒瓶渣子，在灯光映照下，发出寒冷坚硬的光，李盈盈拽着张立武非要去离婚。张立武一百二十个不在乎，他醉醺醺的说：“离婚离婚，我净身出户，儿子和房子都归你，从此各过各的，啥事别找我，我啥也管不了，也不想管！”李盈盈怒斥：“你就是个无赖，这么多年家里的事情，你都从来不管不问，你就不是个男人！还经常给我添乱，哪次不是我给你擦屁股？”自此李盈盈懒得再理他，赌气住在厂里不再回家。一天，李盈盈下班，在厂门口偶遇杨厂长，李盈盈忙不迭的再次替张立武道歉。她提起这件事，又想起不争气的张鹏，忍不住掉下眼泪。杨厂长看到李盈盈如此难过，动了恻隐之心，说张立武想回来上班的话，就让他回来吧。李盈盈见状大喜，连连称谢，立刻掏出手机说：“杨厂长您大人大量，千万别和他一般见识，您好人做到底，借您吉言，麻烦您给张立武打个电话吧，就说厂里缺人，想让他回来，张立武这人没有本事还死要面子，麻烦你了……我们这种人找工作实在太难了。唉，我儿子也不省心，家里到处需要花钱，您也算帮帮我们……”

于是张立武又回来了，两次折返，第三次回来上班，他可能也意识到自己太任性了，所以这次回来之后于以前相比收敛不少，上班规矩多了，李盈盈下总算心稍安些。

气砖厂外面有一条河，是京杭大运河的支流，这条河两岸郁郁葱葱的白桦树大约有十几年了，像两排昂首挺拔的卫士，迎风矗立，每次看到它们，李盈盈就会想起初中课本上，学过的一篇叫《白杨礼赞》的课文。每天李盈盈沿着河边的这条路去上班，她喜欢骑着电车迎着朝霞出发，也喜欢沐浴着夕阳的余晖回家，在那遥远的天边，有满天的晚霞，七色云彩一片一片的，被镶上了金边，静谧美好。这时候李盈盈经常停下车来，一只脚着地，另一只脚放在踏板儿上，静静的看着远方发呆。最近张立武连续任性辞职，李盈盈下班特别不愿意回家，经常坐在河边的白桦树下，揪一把不知名的小花，一朵一朵的扔向泛着金波的河水里，任由它顺水飘远……

厂里的一名工友看李盈盈最近诸事不顺，告诉她不如去找人看一下生辰八字，让风水师帮忙化解一下。李盈盈想自己一辈子反正就这样了，还是给张鹏看看他的姻缘吧，她希望儿子顺顺利利的结婚生子。拿着工友给的电话号码，李盈盈拨通之后报上来张鹏的生辰八字，电话那头的一个老人沧桑的声音告诉她，张鹏宜于今年冬季结婚，来年可以添丁进口。另外好心提醒李盈盈要收一收自己的性子，一切不要太强求，顺其自然。要善待枕边人，这也是为自己的后半生积福。一番不带感情的话，李盈盈如醍醐灌顶，想想自己几十年来的生活，不仅悲从心来，潸然泪下。

春节前张鹏结婚了，按照当地的风俗，该花的钱一分没省，小房子重新装修，正赶上老旧小区改造，楼外墙和小区基础设施焕然一新。从彩礼到汽车家具家电，李盈盈尽可能地满足杨红的心愿，借钱把新娘子迎进了门，李盈盈的任务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