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的第二合奏曲

江屹蹲下，手伸入水中，给她按摩脚底，他的手很粗砺，根根手指上还有大小不一的茧，当手抚上郁婉的脚时，她身子不禁一颤，像是有电流窜过。

郁婉有好多好多话想和眼前这个男人说，但又不知如何开口，前世的愧疚、难堪压得她说不出话来。

‘‘今天哭什么。’’江屹没抬头，手上动作不停，仿佛声音不是他传出的。

郁婉盯着他的发旋，还未来得及言语。

他接着说，‘‘是受人欺负，还是钱掉了，告诉我一声。明早我送你走，看你进站我再走。钱，我这还有点，待会给你。’’

江屹很了解她，了解她的骄傲，了解她的不甘心，了解她有多想远离这个村庄，所以她走时，他没有挽留。

她为什么回来，他也不知道，他想她应该是受委屈了，她从未这么可怜地哭过，像刺猬露出柔软的肚皮。

‘‘好好睡一觉吧。’’江屹给她擦干净脚，端着水盆，逃一般地离开房间。

他不挽留，可他不是不爱。江屹宁愿郁婉不回头，他受不了她的反反复复，受不了得到又失去。他想放过郁婉的，真的。

郁婉从他张口，眼泪像决堤一般，她听着这个男人对自己的交代，心忽然变得很沉很沉，像在下坠，像即将溺毙的人。

她的思绪飘远，她想到他们的初识，仿佛这样她才得到从天而降的绳子，才有人一下下将她往上拽，她才又活过来。

他们的结合并不美好，充满着郁婉的权衡利弊。

郁婉的父母都是大学教授，母亲有留洋的经历，她从小生活富裕，接受着良好的教育，而七零年代初的那场‘‘浩劫’’，将她的生活搅乱，父母被安排到西北开荒，她在父母朋友的帮助下，下乡做知青。

来的那天，郁婉只记得自己转了好多次车，包括她在内的六个知青随着村长到知青点，一排挨着的低矮泥巴屋，院子里两只乱窜的鸡，不停地‘‘咯咯咯’’......

这里的一切都令她心烦，日复一日地劳作更是令她厌恶。

但慢慢地她掌握自己在这个地方的生存守则，郁婉长得很美，妖娆却不艳俗，一幅画本妖精的长相，可气质又像个谪仙，一看就是好家庭出来的。

刚开始下地干活，便有小伙子偷偷瞧她，过了一阵，就有胆大的上前搭话，聊天侃地，大家本以为郁婉不会搭理，却不曾想这位仙子如此‘‘亲民’’，遇人就给三分笑，别人说什么她就应什么，虚与委蛇是郁婉在这最早学会的事情。

如此一来，一些个怀着司马昭之心的男人蜂拥而至，郁婉的活越干越少，得到的好东西也越来越多，有树上的野果，山上弄来的野味，精贵的奶糖，饼干......

江屹也是其中一位，郁婉对他印象很深，可能是他只给她干活不爱和她说话；可能是她一靠近就能听到他如擂鼓般的心跳；也可能是他那天递一串糖葫芦给她，她笑着说‘‘谢谢。’’他睨她一眼，讥笑道，‘‘笑得可真假，老子迟早有一天要把你面具给撕下来。’’

时间一长，她的风言风语多了起来，‘‘狐狸精’’，‘‘骚货’’，‘‘勾搭男人不要脸’’诸如此类的词，郁婉有所耳闻，她有过心理准备，表现的还算是云淡风轻，她管不了身后的事。

而村长媳妇李兰香揭开了郁婉的遮羞布，村长儿子江树是最早和郁婉搭话的，他喜欢郁婉，得她几次笑之后，觉得两人心意相通，回家便囔囔要娶郁婉。

他眼里的郁婉是个香饽饽，人长得漂亮又有文化，可在他妈眼里郁婉就是个吸他儿子阳气的妖精，更别说郁婉一看就不好生养，她还听她男人无意间说过郁婉是家里犯错，为了她少受罪才让她下乡的。

别人和郁婉怎么着，她管不上，可自己儿子是一定不能和她扯上关系的，更别提结婚。自从江树提这事后，李兰香每天都盯着他，生怕一个不注意他就和郁婉好上了，江树可不管老母亲怎么想，这事他提好几回，铁定心要娶郁婉，她不同意，他就在家闹，成天成天地不吃饭，她男人不论如何打骂也没用。

又不能拿自己儿子开刀，李兰香的气撒在郁婉身上，那天她下完工去了知青点，也不进院子，就在外面，操着大嗓门喊，‘‘郁婉，你个死妖精，你勾我儿子，勾我们江家村的好后生。你这个贱货，仗着自己的那几俩肉和狐媚样就到处发骚，被男人上烂的玩意。’’

郁婉正在院子里和大家吃饭，当骂声传来时，知青们面面相觑，郁婉平时待大家都挺好的，有什么好东西从不私藏，可骂她的是村长的媳妇，得罪她平时给‘‘穿小鞋’’怎么办，没一个人说话，低着头，脸堪堪掉入碗中。

郁婉何时被人这样骂过，当下就懵了，从脑海中搜刮一切可以反驳的词，还不等她反应，门外的声音又接着响起，‘‘郁婉，你给我死出来，让大伙看看，看看你这贱皮子是怎么勾引人的。’’

郁婉从小是捧着长大，才有后面又娇又硬的脾气，不可能接受如此的辱骂，她径首走到厨房舀一盆水，还不等院子里的众人反应就冲出去，首接把水往村长媳妇身上泼。

周围早己围满看热闹的人，水泼出去的那一刻，时间仿佛被按下暂停键，大家没料想到郁婉这样大胆。

‘‘有本事用裤腰带把你儿子拴起来。’’盆被她重重地扔下，胸口起伏得厉害。

郁婉话出，李兰香反应过来，她男人大小也是个官，村里人不说过分巴结她，但也没人明面上让她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