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意万千重

万千千极力忍着厌恶，听庞晓亮在对面罗唣不休。

庞晓亮说了许多场面话，最后提议大家共同举杯欢迎何云归。

一杯酒喝完，轮到何云归表示感谢。

气氛融融，看上去一派和睦。

席间觥筹交错，稳步推进着。

一轮下来，庞晓亮再度举杯，何云归未语先笑。

“庞总为人热情却也健忘，今天上午在您办公室里，马总给庞总派下来个任务，不知道庞总这会儿还记得吗？”

庞晓亮一愣，顺着何云归的目光很快看向万千千。

“……”

庞晓亮脸色变了变，看上去有点意外，大概没想到何云归一整天不提道歉的事，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

“何总好记性，多亏您提醒。”

庞晓亮早就想好了对策，立即把王子潇推出来当替罪羊。

王子潇道歉的话说得很溜，一看就是早有准备，稿子背得极熟。

王子潇先饮为敬，把球踢给了万千千。

按照常情，万千千照单全收或是象征性地回敬一二，这幕戏也就散了。

可是罪魁祸首分毫无损，万千千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何云归目色玩味地看了眼庞晓亮，轻声一哂，“有过能改，善莫大焉。王子潇有错，庞总也有失察之责。既然王子潇己经表了态，那么庞总，您呢？”

“……”

大概没想到何云归不买账，仍然坚持要他给万千千道歉，庞晓亮看上去像是挣扎了一番，举起杯中残酒，遥遥对万千千比划了两下，说了几句言不由衷的歉语。

“诶，庞总且慢，道歉要有诚意。”

何云归叫停了正欲饮下杯中残酒的庞晓亮，抬手将满满一壶白酒放在了电动转桌上，首转到庞晓亮面前，才按停桌面。

“庞总海量，言行更是表率。”

庞晓亮手边原本就有一壶白酒，何云归此举意思再明显不过。

庞晓亮脸上顿时有点挂不住，但他很快不甘示弱，回敬一局。

“何总抬举，有何总珠玉在前，表率自不敢当，那么我先干为敬，何总自便。”

何云归笑吟吟地看着庞晓亮把一壶白酒都喝干了，挑衅地对自己亮出壶底，这才气度优容地开口，“说庞总健忘，庞总还真的健忘。不过，庞总您好像搞错对象了，您该求得原谅的人并不是我啊……”

何云归含笑转眸，望了万千千一眼。

庞晓亮差点一口老血喷溅当场！

得，他这坑算是白挖了！

万千千安坐席间，全然在看一场事不关己的荒诞剧。

“哎，这可怎么办？”

何云归继续笑呵呵地看着庞晓亮，“庞总道歉认错了人，这酒算是白喝了，不过没关系，庞总您别着急，酒咱们这儿还有，一定足够配得上您的诚意。”

“……”

庞晓亮看上去就差张嘴咬人了。

万千千不愿让何云归因为自己而树敌，尽管她心里根本不可能原谅庞晓亮，却也顾及何云归的面子，起身举起一杯茶。

“如果庞总是因为报告的事情，错怪我，而向我道歉，那我很乐意接受……”

此话说得大有深意，外人或许不知，但庞晓亮心里是清楚的。

何云归留意到庞晓亮的脸色比刚才还要难看。

他早就猜到两人之间有私怨，否则庞晓亮也不会如此小题大做地苛责万千千，如今听她这样一说，心中更是印证了猜想。

何云归薄哂中，带了几分意味深长。

事情进展到这里，现场再迟钝的人也看得出这里头有内情。

气氛渐至冰点。

何云归笑意融融地抬起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举起来遥遥致意庞晓亮。

“庞总雅量，还望以后多多指教。”

“何总客气，”庞晓亮亦举杯回敬，齿间咬出几个字音，“咱们，来日方长……”

*

宴席继续，气氛逐渐重归热络。

万千千虽有意提早离席，可碍于何云归此前为自己诸般费心，若是在他接风宴上就这么一走了之，未免太不近人情，这才硬生生把自己钉在座位上，勉强撑到中场。

酒酣耳热，大家纷纷离席，西处走动敬酒。

万千千瞅准时机，借故去洗手间，逃离酒宴，躲了片刻清闲。

*

万千千刚从洗手间出来，就迎面撞上了一个酒气醺天的男人。

对方嚷了句什么，万千千没听清，她自己也吓了一跳，一时反应不及，没能及时让开。

醉汉立即骂骂咧咧地抬眼，“眼瞎看不见人啊？！你他（爹）——”

万千千亦抬眸，刚好与对方视线相撞。

对方难听的咒骂顿时停了在半截，跟哑火的炮仗似的，“噗”地一下灭了，而后脸一偏，仿佛非常心虚似的，头也不回地钻进了一旁的男士洗手间，“咚”地一声，关上门。

一系列变故发生得突然，巨大的关门声震得万千千心脏重重一跳。

她抚着心口，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

万千千扭头，朝那扇紧闭的男士洗手间外门看了一眼。

没记错的话，刚刚那个男人好像是柳吉吉同一届的。

叫什么来着？罗什么翔？

跟当红的刑法学老师名字很像，中间就差一个字，万千千三年前在表姐的葬礼上还见过他。

她还在回想那个人的名字，手机响了。

万千千看了眼来电显示，是母亲打来的。

万千千左右张望了一下，没有立即回宴会厅，而是改选了另一个方向，准备在外面接完电话再说。

妈妈在电话里跟她聊了些家常，万千千边走边答。

大概是听到电话里透过去的环境噪音，母亲多问了一句她在干嘛。

“在吃饭。”

刚好一个同事从附近路过，跟万千千打了个招呼。

她应了一声，在电话里对母亲又多解释了一句，“跟同事们一起。”

懊悔嘴快，万千千咬了下嘴唇，刻意避开了何云归的名字，“今天有新同事入职，我们给他接风。”

“哦。”

母亲信以为真，没再多问，两人很快转到其他话题。

餐厅里人声嘈杂，万千千这个电话接得很是困难，到处都没找到合适的地方，只好不断视情况改变方向，哪里安静就往哪里走，一口气走出去老远，最后干脆来到了消防通道。

这里一个人都没有，万千千终于能清清静静接完这个电话。

母亲在电话里提到了昨天陪姨妈、姨父去给柳吉吉扫墓的事情，万千千沉默了一下，这才“嗯”了一声，“他们还好吗？”

母亲没有回答，叹息声从电话里依稀透了过来。

随意聊了两句别的，母亲这才嘱咐万千千有时间给姨妈她们打个电话。

“知道啦，您不提醒，我也要打的，本来应该更早一点的，可我这边还没结束……没关系，我等一下就打给她们，免得她们休息得早，不方便接电话。”

“好，你看着安排，千千最懂事了。”

母女俩又絮絮说了一些生活中的琐事，好半天才结束通话。

挂断电话，万千千出了会神，手指无意识停留在拨号界面上，那种溺水的感觉又出现了。

她瞬间变成了一条快要窒息的游鱼，挣扎在那片无垠的海域里，无声无息，无人知晓。

万千千抹了抹眼角，站在原地深吸一口气，调整好情绪，这就准备拨通姨妈的电话——

消防通道门外，依稀有脚步声传来。

万千千迟疑了一下，没有立即按下通话键，抬眼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消防通道的门在此时打开，也正打算拨出电话的何云归，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

隔着数步远的距离，万千千与何云归的目光撞在了一处，彼此都是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