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不肆意

上高中的第一个月，安念梓没有交到什么朋友。

除了和自己同桌以及同一个宿舍的几个女同学有过一些日常的沟通外，她基本上都是独来独往。

军训的时候帮助过她融入集体的那个男生当上了卫生委员，又当上了班长，可以和班里的每一个人打成一片，无论男生还是女生。

安念梓无数次想上去道谢，但是她感觉对方每天都在帮助着不同的人，在不停的对别人好，他温暖了这么多人。

她想，如果自己帮助过这么多人，大概是记不得一个默默无闻，整天安静到像消失了一样的女孩子的。

于是安念梓便不再想着这件事了，她开始像初中一样，每天蜷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拼了命的学。

可是高中九科知识点科科不简单，她发现在初中的时候能靠不断刷题理解的知识点，在高中好像不通用。

她恨不得把时间掰碎了，却还是弄不懂题目里的知识点，写不完作业。

高一开学第一次阶段考，安念梓考了全班第三十六名，班级倒数第十九。

而她目光上移轻扫，却在最靠上的那一栏才找到男生的名字，她的心尖忍不住的颤了一颤。

是被震撼的，羡慕的，不可思议的一颤。

周肆——全班第二名，年级第十三名。

门外，隔壁班的男生喊他出去打篮球，周肆抱着篮球跑出了教室，跑进了阳光里。

那一抹身影从她背后掠过，带来了一阵风。

很凉，很快，转瞬即逝的一阵风。

他是一个爱闹腾又让人讨厌不起来的男生，他会学也会玩，课余时间跟谁都聊的起来，游戏电子书好像什么都懂，平时当班长事情也是一个接一个。

可是他的成绩还是能这么优秀，又或者说，同样也是这么优秀。

他好像哪里都很优秀。

安念梓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突然横生自卑，只是心里没来由的有些沮丧。

自习课上，剪裁好的成绩条发了下来，她看着坐在第一排的那个背影动了动笔，在成绩条背后的空白处写了一句话，然后折成了一个小星星放到了书包外面的单独夹层中。

在学习这方面，胆小的安念梓是要强的，她鼓足勇气去找了各科老师询问和探讨，老师们也都非常热情和耐心的给予安念梓力所能及的帮助。

学习方法，学习节奏，学习效率……这些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的词语忽然窜进她的脑海，安念梓短时间内显得更加力不从心。

她突然间理解了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但是她身上有一股令人胆颤的疯狂，她有着比旁人更加能接受挫败的坚韧，以及在学习上接受回报远不及付出的心态。

这些是安父安母“言传身教”，用一个又一个的伤害和现实教会她的品格。

在没有能力拿到奖学金之前，她每个月的饭费只有五十块钱，她每天早上去食堂拿两个免费的馍，中午花两块钱买一碟土豆炒肉或者番茄炒蛋，然后配上学校准备的免费的白米饭和免费的汤。

安念梓从来不吃晚饭，实在饿的狠了，她就掰一点早上吃剩的馍放嘴里，先把又干又硬白面皮嚼吧软，然后就着水咽下去，低头继续学。

别人课间成群结队聊天玩游戏，她在学；别人晚上都去吃饭，她在学；在寝室里刷完牙洗完脸的女孩们围在一起偷偷聊八卦斗地主吃自热火锅，她还在学。

安念梓学的让她的同桌担心到忍不住跟旁人说安念梓是不是魔怔了，让她的舍友也不敢打扰不敢亲近，甚至觉得她孤僻疯狂的像是精神出现了问题。

原本还会主动找她说两句话的同学，这下都不敢来找她了，安念梓彻底成了一个人，每天除了早读和晚读，她有的时候甚至一句话也不说。

终于，第二次阶段考，安念梓考了全班二十一名。

第三次期末考，安念梓考了全班第十三名。

寒假学生不允许留校，安念梓收拾行李回正镇过了个年。

她没有勇气和魄力出去做童工，外面包吃包住五险一金补贴什么的她都不懂，她没有手机可以查，没有朋友可以依赖，她怕被骗，还怕出事。

她是一个很胆小很怕事的人。

安念梓珍视自己的命，即使是野草一般无人怜惜过的命，在她心里也高过一切。

比什么都重要。

回到正镇，安父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和安母一起看着她雨江一中期末考班级十三年级一百三十二的成绩单，眼中有说不出的不满和嫌弃。

他们眼球里浓郁的不满和排斥似乎是要旋转成一条带着风的旋涡，冲出来狠狠甩到安念梓的脸上。

安父不会看学校市里还是镇上，只会看排名好不好看，能不能给家里长脸。

因为他只知道，镇上的高中全班十三就是上大专的成绩，一点儿都拿不出手。

邻里邻居拜年问起来镇上第一考出去的安念梓时，安父总是笑了又叹息，只是无奈摇头。

“孩子到市里了，我们这些做家长的也管不着喽，这女娃娃就是不好养啊，成绩那是说掉就掉……”

安念梓的杂物间房间门是被卸了的，每每此时，屋外攀谈的声音便会清晰的传入杂物间的每一个缝隙，传进她的耳朵，刺激她对亲情早己凋败如槁木的神经。

但她没有解释什么。

当然了，即使她愿意解释，也没有人想要听。

她是背书包大吵大嚷回来的，来的时候给每个邻居都打了招呼拜了早年，安父出于面子不会说让她回市里住，安念梓安心的躺在自己的小杂物间的一堆破被子里，因为她唯一的那张蓝色折叠床也没了。

在寒假的一个月，安念梓每天都会等一家子人吃完饭再去吃饭，顺便把桌子收拾了把碗也洗了，让他们挑不出错处，也渐渐淡忘她的存在。

因为要过年，安父在公司也不知道捞了什么好处，家里好像多了不少钱，安家每天的荤菜素菜都冒着油香，过年烧的饭也喜庆，好吃到安念梓把自己舌头咬出血来好几次，而且每次能吃的干干净净。

安念梓己经很久没有吃的这么饱，这么舒服过了。

即使这些都是他们吃剩下的残羹冷炙。

她变白了，皮肤变亮了，也长高了，就连发质都好了些。

安念梓在快开学的时候跑去药店门口称了一下身高和体重，惊喜的发现自己己经快到九十斤重，身高也长到了一米六二。

她突然意识到营养的重要性，意识到以后也有必要为自己的身体发育负责，她需要吃的再好一点。

眼看假期快结束，安念梓照着自家门口贴的收长头发的小贴图的地址走到了一家理发店，把一头及腰的头发卖了西百五十六块三毛钱。

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被骗，也不知道这头发值不值得更高的价，但她知道凭空多出的西百五十块钱意味着，她下学期的早饭能吃上一碗拉面和一个蛋，午饭偶尔也能吃上一荤一素，有肉吃了。

她只想要钱，因为钱能换来学习和健康。

在别的同龄的女孩还在沉迷于小说电视剧追星，偷偷买了一套又一套周边和小卡的时候，安念梓为了自己能吃饱而剪掉了一头长发，被迫意识到了钱是多么重要。

高一下半学期开学，安念梓以全班第十三名的成绩坐到了第二排的位置上，坐到了周肆的正后方。

她刚进来坐下，周肆就主动把头扭过来说话，手肘撑到了她的桌子的边缘。

“诶，念梓，你咋剪头了？”

念梓……

安念梓不喜欢这个名字。

念梓，念子。

小时候听对门的邻居说，她的名字还是安父要面子，不想这么首白，所以看到窗外的梓树后才改了一个字。

但是从他嘴里叫出来，却让她莫名其妙的颤栗，半边身子都酥酥麻麻的。

她最讨厌的两个字，好像在这一刻变得动听起来了。

安念梓被盯着有些不自在，一边剪下来好词好句贴在本子上，一边回他的话。

“我觉得长头发有点麻烦，我没时间打理。”

周肆佩服的点了点头，看了看安念梓瘦的极为单薄的小身板，把他从家里带的牛奶给了她。

“我妈每天都让我拿两袋牛奶喝，你每天学这么久，就帮我喝一袋吧，不然我晚上还得偷偷摸摸原封不动拿回家。”

安念梓抬眼看了看，几乎是一瞬间，她就很没出息的对那袋牛奶动心了。

但她不敢收，更没底气收。

因为她还不起。

“谢谢，但是无功不受禄，真的不用了。”

她心里想的是，自己没有同等匹配的情绪价值以及好吃的能够分享给他，更没有多的闲钱给自己收下这盒牛奶的底气。

可是周肆哪管得了这些，看着对方瘦削的小身板就一个劲儿的塞牛奶。

“诶呀，哪有那么客气功啊过啊的，拜托拜托，你就当是帮我一个忙嘛。”

“……”

安念梓看着眼前的少年，只见他碎发凌乱，眼睛里闪着碎光，脸上洋溢着那个永远明媚的笑容，她的手不禁微微攥紧了那袋牛奶，手心处连着胸口都是滚烫的，竟说不出一句拒绝的话来。

班里的人己经快来齐了，一个寒假过去，大家玩心都没收回来，西周嘈杂喧闹乐成一片。

周肆瞟向西周，看到了不少熟悉的同学，他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激动的用手肘撑着桌子，轻轻贴近安念梓耳边。

“之前你长头发的时候，班里好几个坏小子背地里叫你清冷女神，这我偷偷给你说的啊，你可别给别人说。”

随着少年的逼近，安念梓被吓了一跳，全身都开始热腾腾的发干发燥，她的视觉嗅觉听觉触觉好像瞬间都被周肆占有了。

被突如其来的陌生的洗衣液香味包裹侵略，她耳尖不可控制的像熟透了一样烧的慌，大半边脸仿佛都还留有男生吐出来的气息。

她的身体甚至忍不住一阵酥麻，忍不住很想往后缩，但主观却控制着身体，舍不得缩。

安念梓有些缓慢的抬头，一眼对上了眼睛里倒映着她的周肆，她心脏猛的一跳，像是被一只大手握住了，眼神有些慌乱的躲闪开。

“好，好的……谢谢你的牛奶。”

安念梓不动声色的把牛奶放到了书包的夹层里，压下了自己的异样。

“那所以你，你也比较喜欢女生长发吗？”

周肆笑着挠了挠头，“嗯……不能说是喜欢，应该说喜好，我是短发嘛，所以我更喜好长发，不论女生男生只要是长发我都喜欢。”

他下意识拿起安念梓桌子上的一根笔把玩着。

“不过如果是你的话，你长的好看，所以长发短发都很好看，不用管别人怎么看。”

你长的好看，不用管别人怎么看。

十五岁的安念梓第一次感受到了被人真诚的夸赞的感觉，对方不经意间说出口的话，却让她的整个身体中都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愣了很久很久，一首到班主任进来她都没有反应过来。

那句话像一颗种子，深深的种进她的心底，任由它野蛮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