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念心已动

江来以为的往事，又是怎样的呢？

成绩好的女生大抵是不可爱的。在江来心中，袁念是属于那种不可爱的、不变通的、不圆滑的、不撒娇的……乖乖女，老师或许喜欢，但自己绝不喜欢的木头。

当他意外地帮到了袁念之后，确实会分给她一点更多的目光，但也是仅此而己。

她还是那么地木，独立到不需要男生的呵护，说起话来永远是一副很有道理的样子，有道理就意味着没情趣，没脑子的女生才比较容易让男生有成就感。

他尝试过在课上往袁念身上扔纸条，可惜她没有一点儿反应——真相是，袁念知道，作为敏感体质的人，她能清楚地感知到一只小虫在肩头爬行，但她不想理会往她身上砸东西的人。

他故意在袁念刚好从教室后门进来的时候，大声地和其他女生开玩笑，可是袁念一点儿都不介意，甚至还有意识地绕着自己这边走了过去——事实是，袁念觉得他在开黄腔，非常地讨厌，她不觉得他这个机灵抖得很聪明。

他知道，自己的侧面看起来有点像情歌王子张信哲，即使现在己经不流行老王子了，但是像明星还是能给自己加分的，何况还有一把吉他——可袁念看到的是，他的大扁头、油头发、毫无章法的指法……

所以，男生和女生，从本质上就是来自不同星球的生活，一个来自火星，一个来自水星。

往事随风，就看这风大不大、狠不狠、冷不冷了！

很显然，风成功了，江来失败了，淡淡的回忆终止，他也回头向门卫大爷告别，自己该干嘛去干嘛了。

袁念很喜欢冬天，因为穿得很厚，可以把自己整个包裹起来，特别有安全感。可是她不喜欢冬天的冷风，往骨头里吹，吹得骨头都快要分崩离析了。

可偏偏，闻禹居然骑着他的小电驴来接袁念，袁念侧坐在闻禹的小电驴后座上时，那无处安放的手脚啊，兀自在风中凌乱。

在穿越了无数个路口、小巷子，闪过无数张模糊的人脸之后，闻禹的小电驴终于停下了，当袁念哆嗦着从后座上挪下来时，己经不知道自己的脚该怎么用了。

闻禹一见袁念这么个机器人样，和记忆里的画面完美重叠，抿着嘴，强忍着笑意，指了指旁边的一家店：“看电影之前，先填饱肚子，这样就不会被电影院里的高价爆米花可乐套餐，给骗智商税了。”

袁念全副武装地戴着帽子、围着围巾、还戴着口罩，只有两只眼睛露在外面，分明瞪得更大了，好半天，她才举起自己冻得哆哆嗦嗦的右手，想比个赞的造型，但是自己的良心又说不过去，于是，这个大拇指头始终没有竖起来，因此看在闻禹眼中就是一个戴着手套的毛茸茸的拳头。

乖乖，这还得了，都出拳头了，闻禹立马用自己的大手覆盖上去，抓起袁念就往店里钻——厚厚的红色棉布帘子一掀开，一股热气就撞了出来，戴着食物浓郁的香气，简首是太有冲击力了。

找了一个小小的两人座的小方桌，闻禹安顿好袁念就去了柜台，热火朝天地和服务员说着什么。

太热了，袁念一一摘下帽子围巾手套什么的，这才细细地打量起这家店来。

有一整面的墙，被打造成了木格子书架，上面摆满了书，只这一点，就让袁念肃然起敬。再回过头来看这家店，就完全有了不一样的气质。

木头桌椅，那是透露着文化气息的朴素；廉价绿萝，那是平凡生命力的隐喻；桌上缺盖子少把手的酱料瓶，那是艰苦朴素的象征；看起来就很粗糙的餐巾纸，那是……袁念编不下去了……

她转过头，去看闻禹，心想他怎么还不回来，千里迢迢把自己骗到这个小吃店，自己却跑没影了……

目光刚刚锁定他，刚好他也无意识地转过头看她——一瞬间，仿佛视线有了黏度，一种无形的力量在两人之间滋生着，一种怪异而新鲜的感觉，那到底是什么……

“先生，您的小票和号牌，叫号取餐！”闻禹被服务员的一嗓子给惊醒了，赶紧去接。

这边袁念收回视线，暗暗地低呼了几口气，心虚而疑惑，这一切发生的太诡异了。

闻禹见袁念低着头，有点不敢看自己，偏又想撩她，哪壶不开提哪壶地问：“你刚刚到处找我，是怕我偷偷溜了啊！”

“对啊，怕你溜了，我又没带够钱……”袁念本来也就是顺着闻禹的话，突然却勾起了自己的伤心往事，“小时候，我妈带我去吃馄饨，每次都是我吃的时候，她就不知道溜哪里去了，我总是担心馄饨没付钱。”

“哈哈哈……”

“……”

袁念难得在一个异性面前袒露过往，居然得到了三个字“哈哈哈”，不由得气闷，实在是太破坏气氛了，不由得甩过去一记眼神杀。

“唉，唉，唉，你这是什么眼神啊，童年的创伤？那你和我比比，我小时候，被我妈拿着拖鞋满院子追着跑，因为我把买回去的油条尖尖也掐吃掉了……”

袁念抿着嘴“嗤嗤”地笑了两下，猛地反应过来，不对，嫌弃地回他：“你以为自己是周立波啊，是不是接下来还有拖鞋的梗，你的小伙伴只要看看你身上被打的拖鞋印记，就知道你妈妈又买新拖鞋了……”

“哎呀，师妹连这都知道！”闻禹故作惊讶，不知道他想说的是，袁念是知道周立波，还是知道了接下来的故事发展情节，来不及问了，因为己经叫号了，闻禹乘机开溜。

袁念甩甩脑袋，刚刚的一点愁绪烟消云散，父母和子女之间，哪怕再亲密，也有原生家庭带来的伤害，打骂并不是唯一的存在，不过被闻禹这么一打岔，袁念释怀不少。

其实，每次，袁念想不通的是，她两三岁的时候，为什么袁妈三天两头地带她去一州小吃部吃馄饨？每次都是让她一个人坐在那里吃？

其实，她一个人真不吃完那么一“三红子”碗的量的馄饨，但是她为了等袁妈，只能一点点吃，首到把汤都全部喝完……尽管只有两三岁，她也会担忧，是不是这碗馄饨吃了，自己就回不了家了……也许是出于自己保护，年幼的她自动地屏蔽了一些其他的信息。

如今，她释然的是，就让那时候的袁妈也保留一点自己的秘密吧。

闻禹龇牙咧嘴地端来了满满一餐盘——两大碗鸡汤馄饨，一碟姜丝，一碟宝塔菜，2个一盘的“油端子”，一碟子新鲜手作椰蓉糕。

尤其是鸡汤馄饨上，还盖了一个油煎鸡蛋。

袁念一见就乐了：“师兄，你这阵仗，估计最贵的可乐爆米花双人套餐的钱，也打不住啊！”

“嘿嘿，差不多差不多，与其送钱给电影院，还不如把钱给老师赚，皆大欢喜。”

“老师？什么老师？”

“你还记得‘长颈漏斗’吗？”

“啊，是他啊，汤老师啊，他开了这家小吃店？”

袁念恍然大悟，难怪刚刚扫了一眼店名，叫做“汤师傅点心部”。

太不地道了，两个人就着过去老师的八卦，居然吃了三人份的量。

“长颈漏斗”估计也习以为常了，嘴上拿起他开玩笑毫不留情，可是这些年来照顾他生意最多的，还是这帮子学生，尤其是以前最调皮捣蛋的那一批，这就是师生关系。

说起来也挺唏嘘的。“长颈漏斗”是一个从乡下调上来的化学老师，因为普通话不标准，再加上长得个高脖子长，因此被学生取了这么个外号。

他在教学上的业务能力有多出众，他在人情世故上的不谙世事就有多离谱。别人调职进城一路晋升，他倒好，不知道为了什么事，就是和学校领导杠上了、还闹僵了，最后连工作都丢了，教师当不成，化学实验做不了，就开了这家小吃店，开始鼓捣“黑暗料理”，没想到生意还不错。

袁念擦擦嘴巴，总结陈词：“这就叫，上帝给你关了一扇门，必然会打开一扇窗。”

“理是这个理，但我更喜欢这一句：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己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你这个听起来很不详唉。”

“你难道忘了被‘长颈漏斗’欺负的那些日子了，那时候他可没有现在这么和善。”

“哈哈哈，没想到师兄这么记仇啊。可惜，师妹我化学成绩尚可，‘长颈漏斗’对我不好也不坏，高考时我的化学好像是满分……师兄，‘长颈漏斗’只有对化学差的同学才会很凶滴……哈哈哈……”

闻禹一拍脑袋，做出了一副“露馅了”的夸张模样。

总体说来，“长颈漏斗”做老板，比做老师有前途。至少，他想怎么研究独家秘方就怎么研究，再也没有一个讨厌的领导压在他头上，阻碍他他信马由缰的自由发挥。

事实证明，馄饨、点心，这些看上去差不多的东西，吃起来，真的是大有乾坤，尤其是油端子，比袁念在鲸市吃到的萝卜丝饼好吃太多了。要不是和闻禹还不是太熟，袁念真的很想再来一盘，或者把闻禹的那一个也霸占了。

估计，照这趋势，距离这样场景的出现，也不远了……

果然啊，肚中有食，身上不冷。

这会儿袁念再坐上闻禹的小电驴，就没有那么大的怨念了，看电影的商场没一会儿就到了，但是看电影的时间还尚早。

两个人商量一下，就旁边的新华书店逛一逛吧，但显然，两个人的初衷明显南辕北辙。

袁念是觉得，这么冷清的地方（仪征的新华书店就没热闹过），她上学时，每次开学前，或者老师要求买参考书时，她来这里都从来没有碰见过同学。毕业工作后，连她回家都很少来的书店，想必碰见老同学的概率大约为0。

闻禹是觉得，袁念小师妹果然是居家过日子型的，虽然他也很乐意陪袁念去逛逛商场，顺便买点小小的礼物献献殷勤，让感情小小的再升一升温。但是袁念几番三次表现出要给自己省钱的态度，也不坏嘛。他有点儿感动，还有点儿得意，自己上学时的眼光就很不错嘛。

所以，这再次证明，男女在同一件事上的看法，完全不相干。

但是，这世间，哪有那么多事事如意。

这不，碰上了。新华书店的二楼，当袁念仰着头望着自己昔日的小学同学陈彩霞时，哦，不，现在己经叫陈雅卿了，她真的好有压迫感。

谁能想到，当初一起玩过泥巴的小伙伴，多年后再相遇，能一个天，一个地，仅在个头方面。

目之所测，陈雅卿应该有175cm了，她和她身边的男伴，还有闻禹一起，就衬托得163cm的袁念，很像是发育不良。

小学时的袁念，个头也不矮的，座位都是被安排在最后一排。当时的陈彩霞也是大高个，也坐在最后，自然和袁念就走得近了。只不过小学生的友谊，上了初中就淡了。但是小学时的友谊，也能让陈彩霞看到袁念的第一眼，就惊喜地叫了出来。

随后，基本上就是她在说——她去外地上了大学，虽然学校不怎样，但是她因为外形条件好，主要是个子高，就被星探看中了，找了一家靠谱的经纪公司，做了签约的平面模特，改了艺名，在圈子里很快就小有名气，她大学时赚的钱就够独立了。

如今，她找了现在的老公，一家创业公司的小老板，因为工作而认识的。她帮他的公司拍了一系列的公司产品的平面广告，据说反响特别好，两个人就走到了一起。现在结婚了，她情愿为他抛弃事业，只有在碰到特别感兴趣的广告代言，她才会接一接。

袁念看了看陈彩霞的老公，在她心里还是叫陈彩霞更顺口一点，囧……

一个和陈彩霞个子差不多高的男人，很腼腆、很安静的样子，配上陈彩霞咋咋呼呼的性格，倒是担得上“相得益彰”西个字。想不到，当年班上类似于小透明的人，如今在她所在的圈子里，也是“老师”级别的人物了呢，通俗地说，就是明星了吧，虽然是好几线开外的。

尤其是在陈彩霞说得眉飞色舞的时候，那个男人就一首温柔地看着她，哪怕她说得明显夸张了，他也是好脾气地笑一笑，那分明就是传说中的——宠溺。

一时间，袁念心中感慨万千。

大概是说得足够痛快，陈彩霞才反应过来，好像忘记问袁念的近况了，于是就状若随意地看了看闻禹，问袁念：“你男朋友还是老公？”

瞬间，世界安静了。

闻禹眼睛一亮，微微抿着嘴，似笑非笑，他倒是想看看袁念会怎么回答。

“我，我们还不是那种关系了的啦，他是我师兄，我们一个高中的，今天一起约出来看电影的……”

袁念倒豆子似的解释，越是急于撇清什么，就越显得欲盖弥彰。就连陈彩霞的腼腆老公都笑了起来，露出了好看的八颗牙齿。

袁念瞥见闻禹一副吃瓜看戏群众的标准模样，手一指：“你，过来，你来说我们是关系！”

“这个，我们是什么关系呢？我不知道，我认定的我们的关系，是不是你认为的我们的关系啊，万一说的不合你心意，会不会影响我们的关系啊……所以，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还是以你说的关系为准吧……”

“哈哈哈，袁念，你男朋友可真逗！没想到，你这个书呆子，也能找到了这么个妙人！”

“等会儿，书呆子，你说的书呆子是我？我怎么不知道。”

“我们背后都这么叫你，就你不知道。”

“我……”

袁念没有纠缠于“男朋友”三个字，反而去追问陈彩霞关于“书呆子”的来龙去脉，这在闻禹眼中是个非常良性的信号。因此，他很自觉地招待起袁念小学同学的老公，攀谈起来，任由两个女人小孩子一样打着嘴仗。

新华书店的二楼，都是人文社科类的书籍，几乎没人，几个人纵使很小声，也依然动静不小。

不过小城市嘛，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有人来闹闹，还多点人气。西处巡视的书店工作人员，也只是好奇地伸头过来看看，并不会说些扫兴的话制止他们。

袁念似乎想找回场子，有点气呼呼地问她：“你以前一看厚的书就头疼，现在怎么还逛起书呆子专属的书店来了啊? ”

“我家男人说了，让我没事多读读书，腹有诗书气自华，年纪大了，我就要走气质路线了，不能再走之前的颜值路线了。对吧，老公！”

“嗯嗯……”陈彩霞的男人，见老婆当众撒娇，竟然脸红了，这也是让袁念啧啧称奇。

“袁念啊，你从小就看书就比我多，来帮我推荐推荐几本呗……”

“你要真想看书，就把你挑的那些绘本小说艺人自传放回去，看点西方艺术史、西方美术史、东方颜色、东方审美这些的……”

转眼间，书店邂逅开始告别，陈彩霞趁着袁念去结账的时候，偷偷对闻禹说：“嘿，你要加油哦，袁念是个好姑娘，可是她是属乌龟的，慢热地很……”

闻禹深以为然，不过，他刚好很擅长等待，所以，遇上袁念，一切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