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玉娘子

秋霜当日缝好了衣衫，又命丫鬟洗晒熏香了，这才将衣裳仔细叠好，预备第二天一早就亲自送到兄长院里。

她也好久没见着兄长了，这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哥哥，相比于婷玉、孝恩等还是要更近一些的。毕竟他们身上都流淌着母亲的血，她也想与兄长多亲多近，说说心里话，互相扶持，相互照应。

抱着能与兄长多亲近的愿望，秋霜激动的辗转难眠，好不容易巴到了天亮。

第二天，秋霜起了个大早，她刚刚用罢早膳，就见灵玥表妹带着《千字文》过来，要背书给她听。

秋霜因为要赶去兄长院里送衣裳，便带上表妹一起走，让她边走边背。

穿墙过户，不久就望见了兄长所住的落霞院。秋霜刚要顺着长廊向前走，无意中瞥见了一侧陈旧朱红的月亮门。

那院墙下杂草丛生，像是许久没人打理过的样子。院墙上露出的一角飞檐与红墙，也尽显沧桑悲凉。

记忆中那是娘亲所住的院子。秋霜不禁停下了脚步，望着墙头上的杂草，眼神向下游移，最后落到了挂着狮头旧锁的、半开的门缝上。

透过窄窄的门缝，她隐约还能瞥见里面的幽幽小径，还有砖缝里乱开的野花。她在脑海中拼命搜索、回想有关这所旧院的所有记忆。可惜，无论她怎样努力，也拼不成个完整的画面。

她离开的时候太小了，才五六岁的孩子，能记得多少东西？她六岁以后的所有记忆都留在了潼关舅父家里，幸好，舅父舅母待她极好，叫她即便失去了母亲的庇护，也不至于活的太过悲凉。

秋霜的驻足沉思，也叫陪伴她的丫鬟婆妇们停下了脚步，不敢发出半点声响，生怕打扰了主子。

身后的孙婆婆跟着秋霜最久，她见自家姑娘望着枕云阁的方向陷入沉思，立马明白了其中原委。

她赶忙止住了小灵玥的背书声。

接着，她又紧走几步，小心翼翼地问秋霜道：“姑娘，那边便是大娘子曾住过的枕云阁。天色尚早，姑娘可要前去悼念一番？”

秋霜明白，母亲只是父亲其中的一房娘子，虽是相府之女，却终究是后娶的。

况且母亲走的又早，父亲也只是个普通的京官。她还未来得及受诰命夫人的封号，灵位自然也进不得宗祠，只能放置居所，供后人瞻仰悼念。

她进府这些天，家人并未带她来参拜，估计也是怕她难受吧？

秋霜晓得孙婆婆的用意，沉思了片刻，随后摆手道：“今日就算了吧，我要先将衣物送给兄长，回头还要去学馆念书。一来时辰太赶，二来怕乱了心绪，惹长辈担心，反而不好。”

说完这话，她狠下心肠来，径首向着兄长的落霞院走去。

才到院门口，就听见屋里一阵乒乓乱响。老管家韩福正指挥着下人们收拾东西呢。

这老家人如今己经七十多岁了，须发皆白，他头戴蓝缎子员外巾，身披蓝缎子对襟棉袍，足蹬一双轻便的黑面白底的棉靴子。

他身形偏瘦，背也有些佝偻了，可手脚依旧灵便，不论是安排下人做事，还是自己亲自上手，都麻利妥帖，叫人放心。

一见秋霜前来，韩福又惊又喜，一双平日里向来严肃谨慎的小眼睛里，立马散放出光彩来，褶皱的脸上也立刻绽开了笑纹。

他急忙整了整衣裳，这才来到秋霜面前，给她行礼问安：“二姑娘，老奴早就听说您回府了，只是一首没得空去看望您，如今可算见着您了！”

秋霜随即伸出双手相搀，满怀敬意地说：“福大爷，您快快免礼！真是折煞我了！您是我外祖父身边的人，论辈分，我是您的晚辈。我应当向您问安才对啊！福大爷，请受小女秋霜一拜！承蒙老人家费心照料，我祖孙三代才有今日！”

秋霜说着便要下拜，韩福慌的赶忙扶住秋霜，激动的老泪纵横。

他不住地点头称赞道：“好啊，好啊！大娘子家的姑娘都长这么大了！又出落的这样标志，大娘子在天有灵也能安息了！”

他是除了外祖母之外，第一个提到韩英云的人。秋霜从他口中听到娘亲的称呼，不由得勾起了心中的悲伤，眼中也不禁滚下两行热泪来。

韩福见状，赶忙先抹干了自己的眼泪，随后笑着对秋霜道：“姑娘，您回来就好了，府里的许多事还等着姑娘您拿主意呢！”

秋霜也急忙抹掉了眼泪，勉强笑道：“福大爷言重了！我自当认真读书练字，好好孝敬长辈，谈不上拿主意的。对了，我今日是来给兄长送衣裳的。昨日借了兄长的衣裳，我见它袖口的线头松了，便用针线紧了几针。如今洗晒干净了，特意送来还给兄长。”

韩福随即将秋霜让进屋里。那屋中陈设简洁大方，橱柜桌案、躺椅板凳、屏风床榻一应俱全，只是看着过于简单干净了，像是许久没有人居住过的一般。

秋霜见有个小书童在收拾衣物，院里也没有多余的下人，便扭头问韩福道：“福大爷，我兄长今日不在院中么？”

韩福的脸色有些为难，急忙欠身道：“大哥自十五岁起就在外头念书了。为了图清净，便在南门大街赁下了一个院子，专供他读书用。他只在逢年过节、家宴聚会、给老夫人祝寿请安时，才回来小住几日。”

秋霜闻言，转头望了望丫鬟手里叠好的衣裳，心里颇有些失落。她想要与兄长多多亲近的愿望，又落空了。

她略微沉吟了一会儿，转身对韩福说：“既如此，我就将这衣裳交与福大爷，请您替我转交与兄长吧！”

说着，她便命丫鬟将盛放衣裳的托盘交到韩福的手上。

韩福双手捧着托盘，颇有些为难地说道：“姑娘，您也许久没见着大哥儿了，您何不亲自将这衣物送与大哥儿？如今天气转暖，大哥儿正好命小书童六儿回来，收拾替换的衣裳呢。

姑娘，您不如随老奴一道前往大哥儿在外间租住的院子。到时候，您亲手将这衣物送到他手上，也不枉费了姑娘的一片心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