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难安

身为柳姨娘的婢女，文官的模样生得不算标致，但不知怎的竟能识文断字，外加做事妥帖，心思细腻，因此颇得柳姨娘青眼。眼下正受主子吩咐，穿过甬路，进了萱堂，向着定心阁行去。

堂中随处树木草石俱有，并有一湾池沼，数条锦鲤鱼浮动其中，残叶飘落于其上，确未让人眼空，一时便入了正室。

王夫人的贴身侍女紫椴和小丫鬟嫣红今个儿都守在正房外间伺候，皆是穿红着绿，衣冠齐楚，文官觑了一眼嫣红，低声向紫椴说明来意。

“奉柳姨娘的吩咐，来向夫人报西姑娘平安。”

听了此话紫椴也不多言，只示意她在此间等着，转身便进了里屋。

趁这点子传话的功夫，嫣红凑上来和文官说话，她模样可人，性子明媚，说得话也中听：“不知西姑娘如何了？我们奶奶可关心的紧。”

文官隔着屏障向里观望了下，方才低声回她：“使了许多法子，如今可算醒了。”

嫣红眨了眨眼，轻声回道：“西姑娘自娘胎里就带着弱症，再在这秋日的池水里泡着，天可怜见的，此番可别再落下什么病根。”

“这主子受罪，遭殃的就是我们这些做奴才的，称心妹妹可还好？”

文官闻言默了一会儿，有些隐忧，还未答话便见紫椴己悄然行至身前，忙做敛眉顺眼状。

“夫人唤你进去。”只冷冰冰一句话，不曾透些什么信息。文官对此司空见惯，紫椴是王夫人的陪嫁侍女，身份地位自是比一般的奴才高上不少，平日里莫说和丫头婆子们打闹，连嬉笑都是少有。行事比之自己，更是周到稳重不提。

正房内陈设布置井然有序，与外间一般无二，不过多供着几尊佛像。花卉、瓜果、插香、供桌、拜垫等物什为之也一应俱全。

供桌上的香炉此刻正燃着六炷供香，看样子像是刚敬上去的，文官因着身份，勉强扫了一眼，心下稍安。

炕上横设一张炕桌，桌上摊开一本佛经，王夫人只坐在炕沿上养神，顺带着听文官交代唐衍状况，待言毕，王夫人因说：“既然西娘己经醒了，可曾请大夫来瞧？”

文官自衬后宅住着女眷，规矩森严，郎中不可擅请，因答：“姨娘看西姑娘精神不济，恐累了身体，还不曾请大夫。”

王夫人闻言只懒懒道：“也罢，去回你们姨娘，就说一个时辰后我亲自去瞧瞧西娘，让她仔细着。”

文官一一都答应着，王夫人喝过茶，润了嗓子，又细问了些微末小事，这才打发她离开。

再说芳官这一头，却来得不巧，此刻正和小厮钱二在书房外僵持不下。说是老爷正和何大人商议要紧事，怕贸然进去惊扰了主子，担了责骂。既不肯替芳官通传，也不愿放人进去，正是两难。

这唐才和何必成商议之要事，即所谓的朝廷派系之站位，正关乎唐才脑袋上这顶官帽子。

这唐才乃是安乐伯唐善之的次子，爵位和官职因而让哥哥唐文袭了去，幸在唐才人如其名，自幼酷喜读书，于学业上也算是刻苦勤勉，有所成事，最后总算凭借科甲和祖辈荫护，捞了个刑部主事当。

只是对于做官，唐才远没有读书长进，向来是随波逐流，与世沉浮，但听哥哥唐文和弟弟唐良左右。

新帝登基后，格外荣宠楚王一脉，破例封了楚王之女李悦兮为明惠尊皇郡主，前几日又下旨意，命楚王李宽任刑部尚书，不日便要任职。

唐才本在刑部主事这一衔上盘桓己久，庆王上位，为显君恩，才格外赐了员外郎。如此一来楚王正成了他唐才的领头上司，若单是如此那倒也罢，苦就苦在唐氏一族曾事于晋王李显，穆宗仁厚，登基后仅贬其为平凉郡王，发往封地，在位期间也未尝追究党派之事，却不知当今圣上之心思。

“依我看德枢兄也不必过虑，楚王为人向来旷达磊落，不欺暗室，在他手底下谋事，只要德枢兄恪尽职守，踏实肯干，想来也不会太过难过。”何必成开导过后有一句话却卡在喉咙眼，到底没有说出来：倘若圣上真要追究，再怎么折腾于今于事无补。

唐才闻言沉吟片刻，只好点头认了：“唉…公达兄说的有理……只是我这心里总是不踏实，就怕日后会祸起萧墙。”

………

“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啊？怎么让芳官妹妹搁这干站着。”说话不阴不阳的正是唐才的另一个小厮卫三，十七八岁的年纪，还未讨个媳妇儿，一双眼珠子活像长在了芳官身上。

芳官忙迎上去，又是委屈又是陪笑的说明了原委，卫三只一听，便朝钱二啐道：“没眼界的东西，怕什子事，我进去禀报就是。”

说罢进了书房，留二人在原处等候。稍一会儿就出来回话说：“芳官妹妹，老爷己经知晓了，只是眼下有要事，暂抽不开身来，劝西姑娘好生休养着，缺什么尽管向夫人房里要。”

芳官心下纳罕唐才的漠然，又不能明说，只得先谢了卫三，然后告辞，卫三送至仪门外，紧跟着搭了几句话，眼看着人走远了，方才回去。

时间似水流逝，恍惚间天光走暗，落日的余晖渐渐拉扯出阁楼影子狭长。

唐衍这一觉睡得体热，发了一身的盗汗，梦里不知怎的竟有了许多魑魅、夜叉，都发力要将她拖拽离去，吓得她心脏骤痛，不禁哭喊道：“姨娘救我！”

一旁侍奉的如意见状忙上来搂住她，轻声安抚道：“西姑娘莫怕，只是梦魇而己。”

却说柳姨娘和唐瑛莲听完芳官、文官回话，此时正在外间小憇，听此动静，也吓得赶忙冲进来看。就见唐衍双颊发红，发丝散乱，捂着心口，泪眼朦胧，好不可怜。一时之间几人又是开解又是安慰，文官忙端上早就备好的红枣冰心莲藕汤来，伺候着呷了几口，这才服侍着起身整衣。

好容易消停些，还没安生一会儿，但听翠珠相撞发出的清脆声响，珠帘被掀起，两下里走出人来，原是王夫人瞧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