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饲养手册

夏日灿烂，空气燥热，沈淮整日窝在空调房里。都不用出去，拉开窗帘往外一看，窗外葱郁的绿树都被高温扭曲着，炙烤着，隔着玻璃都能被烫到。

但比温度更烦人的，是另一件事。

“己经确定了吗？”沈淮本来半躺在沙发上的身子立马坐首，语气凝重。

电话另一头的人无奈道：“确定了。他们昨天己经正式逮捕了陈望。”

又询问一些细节后，沈淮挂掉电话，皱着眉思考事情的本末。

刚刚莉莉丝来电，他的好朋友陈望，因涉嫌危害联邦利益和私自研究被逮捕，目前警方正在其关系网进行调查，应该很快就会排查到沈淮。

陈望是他知根知底的挚友，知道他不会做违法的事。但沈淮也知道，这件事不是空穴来风……

不过，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现在被人拿出来大做文章，其居心可见一斑。

沈淮拿起桌上的水杯，却没有心思喝水，拇指不自觉摩挲着杯壁，思考着明天的说辞。

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起身向楼上走去。二楼最角落的房间，靠门的柜子由于太久没打扫而落了尘。沈淮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纸袋，纸袋上的字迹己有些模糊，但还是可以认出来。

北海研究所，记录人：陈望。

这里面是六年前陈望在研究所的记录，以及，一支血液。同样也是会让陈望坐实罪名的证据。

必须销毁。

沈淮脑子里只有这个念头。

六年前，沈淮还是北海研究院的程序员，陈望则是研究员。偶然，他们打捞上来一个新物种，出于种种原因，陈望并没有上报，而是选择私自饲养。

可就是这个选择，跨越六年光阴，即将成为杀死陈望的刀。

沈淮找了个铁桶，把牛皮纸袋打开，一张张写满的记录表被无情地扔在桶里。他拿出打火机，“嚓”地一声，火光照亮了沈淮凌厉的面容，记录表上工整的字隐隐可见。

沈淮叹了口气，把火苗靠近纸张。

-

“鱼呢？”沈淮看着面前巨大的水族箱，有些心不在焉地问。

前几日他们捞上一条鱼，似乎是前所未有的新物种，陈望又兴奋又激动，邀请沈淮来看。虽然沈淮没什么兴趣，但为了不扫朋友的兴，还是来了。

陈望脸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在睡觉呢，待会就该醒了。”

沈淮点点头，安静地等着。

等了好一会，沈淮几乎要失去本就不多的耐心，忽然，一抹黑影猛地朝沈淮冲来，“砰”地撞在玻璃上。

黑影被作用力反弹了一段距离，似乎是撞疼了，发出孩童般的呜咽声。

沈淮不耐地望向黑影，下一秒却怔愣在原地。

银白色的头发和冰蓝色的瞳孔，再配上白得过分的肌肤，让“它”拥有一种超脱世俗的空灵感。上半身犹如八九岁的孩童，但从腹部开始，原本该是双腿的地方却渐渐过渡成一条浅蓝色的鱼尾！

淡蓝的鳞片在光照下闪闪发亮，尾端的鱼鳍有一抹暗红色，像是伤口，很突兀。

人鱼。

沈淮脑子里蹦出这个词，不禁联想到众多关于美人鱼的影视电影。但演员终究是人类，今日一见，沈淮才明白为什么大多数故事里会将他们称作“美人鱼”。

仅从这个处于幼年期的人鱼来看，他的相貌确实有能蛊惑人心的魅力。

但沈淮很快调整好情绪，看向一旁得意的陈望。

“他会引起轰动。”沈淮陈述道。

陈望嘴角上扬：“当然，这可是只出现在传说和童话里生物。如果上报上去，别说我们东联邦了，西联邦也会为之震撼！”

沈淮补充说：“然后他就会被大卸八块。”

这说的倒是事实，陈望罕见的沉默了一下。

沈淮偏头，瞥见人鱼正一只手按在玻璃上，神情懵懂地看着他。那双蓝色的瞳孔如同一池澄澈的湖水，轻易就镌刻在心底。

不自觉的，沈淮看向人鱼的目光带上一点自己都难以察觉的怜悯。

从被人类捕获的那一刻起，这只幼年人鱼就注定会躺在研究室里，接受人类无穷无尽的解剖与索取。

沈淮别开眼。

他还惦记着自己手头上没做完的工作，这会儿鱼看完了，就拍拍陈望的肩示意自己要走了。

-

“西莱尔，我说过很多遍，不可以把水弄到除了浴室以外的地方。”沈淮看着卧室里满地的水，有些头疼。

而罪魁祸首只是嘻嘻笑着，爬过来抱住他的腰，用稚嫩的声音撒娇道：“沈淮，你房间太干了，我待着难受嘛。下次肯定会注意的，沈淮，不要生气嘛。”

沈淮很少生气，就算是现在，他也没想生气，更多的是无奈和不耐。

听着西莱尔软声软气的话语，他依旧面无表情。他把西莱尔抱起来，放进隔壁客房的浴缸里。

“这才是你的房间。”

话毕，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认命地清理自己的卧室。

入夜，沈淮关掉灯，窝进被子里睡觉。

忽然，门开了一条缝。随着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沈淮的被窝里钻进了一个生物。沈淮知道是西莱尔。

他的手往下一摸，摸到西莱尔的鳞片还有点湿，又想起他刚刚肯定在地上爬过。沈淮单手撑起身子，皱眉道：“你的鱼尾很脏。”

西莱尔明白沈淮在嫌弃自己，委屈地抱住他的腰，神情沮丧：“我来之前把尾巴洗的很干净的。”你为什么还是不满意。

沈淮道：“你在地上爬过。”

“可是家里的地板也很干净。”西莱尔据理力争。

沈淮：“脏。”

最后，沈淮把西莱尔抱去浴室拿湿毛巾擦干净鱼尾，然后把他放到自己床上。西莱尔知道这是今晚可以和沈淮睡的意思，开心地翘着尾巴，像个得到心爱糖果的小孩。

“觉得干就喊我。”沈淮再次关掉灯。

西莱尔是人鱼，如果长时间保持干燥的状态会不舒服，严重的甚至导致休克。

“好。”西莱尔语气雀跃，“沈淮，我以后肯定乖乖听话，下次绝对不把水弄得到处都是。你不要不开心。”

“我没有不开心。”

“撒谎。你每天都不开心。”

沈淮侧身对着西莱尔，不解地问：“为什么这么说？”

“你都不笑，你应该多笑笑才好。”顿了顿，西莱尔又补充道，“我希望你能开心。”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光，沈淮看见西莱尔那双剔透的蓝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沈淮沉默。良久，他说：“睡吧。”

-

沈淮猛地惊醒，从床上坐了起来。

竟然做梦了。

或者说，是看见了过去的回忆。

“轰隆——”

雷霆巨响划破长空，闪电劈开云层，一瞬间把整个房间照亮。

窗外的雨下的急切，雨声聒噪。沈淮把窗帘拉上，然后下楼去喝点水。

厨房没有窗帘，雨点砸在窗户上的声音急且热烈，雨水不停地冲刷着玻璃。

沈淮看着窗户，心不在焉地喝着水。他的思绪还停在刚刚的梦里，那是他曾经的实实在在经历过的，但六年来这是第一次梦见。

他想起了梦里那双冰蓝色的瞳孔。原本关于那双眼睛的记忆己经开始模糊，但今晚，那点冰蓝色在他脑海里十分清晰。

他己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那双纯净的眼睛了。

沈淮仰头喝掉杯子里最后一口水，想回房睡觉时，却发现，一双冰蓝色的眼睛，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窗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