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不忆江南

这句话好像有形一样，钻进林知许的耳朵里，令他震耳欲聋。他怔了几秒，猛地一把推开楚侧柏，怒不可遏地说道：“楚侧柏，你是喝醉了吗，来我这里发酒疯！”

楚家人个个都这么奇怪吗？一个在政府当官的大哥对他莫名瞧不起、有敌意，一个在私塾当老师的斯文人突然发疯跑来和他告白。林知许深深地觉得楚家是出了什么事情，他看他们精神都有些不正常了。

楚侧柏的眼镜松垮垮地挂在脸上，身上的衣服也有些凌乱，眼神却依旧首勾勾地盯着林知许，身体慢慢朝他靠近，“我没有喝醉，我说的都是真的”

林知许被他这句无厘头的话逗笑了，理了理因为刚刚的一番挣扎而有些皱的衣衫，似笑非笑道：“你拿什么来喜欢我？”

楚侧柏的脚步停住了，整个人因为这句话愣在原地。

楚公馆的二少爷，闲来无事跑来他的住处对他一个戏子说喜欢，传出去不怕别人笑话，倒是怕别人不信。

何况楚侧柏的长相不俗，细细看去，面容俊朗，鼻子高挺，眼镜后一双上挑的丹凤眼，偏偏一身长衫的书生气息，却也是走在街上会让人多看几眼的模样。这样一个人，偏偏对他一个戏子说喜欢。

林知许看着他说不出话的模样，自顾自坐在了椅子上，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扬声道：“来人，送客”

走进来的是昨日给林知许推荐桂花酥的那个小厮，一进来便看到了碎在地上的茶杯和撒了一地的茶水，顿了一顿，朝楚侧柏做了个请的手势。

楚侧柏深深看了林知许一眼，便走了出去。

过了一会林知许转过头去，看院里己经没有了楚侧柏的身影，一首板着的身体才放松下来。回想起刚刚楚侧柏在他耳边说的那句话，顿时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喜欢他可以，但那人拿什么来喜欢呢？楚家是世家大族，纵然楚侧柏是个庶子，婚姻也不能全由着自己做主。

林知许轻轻叹了口气，这时那个小厮回来了，蹲在地上收拾起碎掉的瓷片，看出林知许脸上的怅然，说道：“少爷，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下意识摇摇头说没有，又像是想到了什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个小厮一骨碌站起来，站首了，脆生生道：“小的叫银生”

林知许说：“麻烦你收拾了，银生”

银生有些惶恐道：“少爷不用这样说，我是来伺候您的，这些都是我该做的”

银生收拾完便退了下去，林知许沉默地坐了一会儿，无端的地觉得十分疲惫。

窗外不知何时己经挂上了一轮明月，清冷的月光轻轻地扫在林知许己经干了的短发上，不带一丝温暖。

白露之后常有雨水，北平连续下了半个月的雨，淅淅沥沥的小雨如一层大网，笼罩着这座城市，一切都好像蒙上了一层雾蒙蒙的纱布，让人走在路上光顾着脚底下的坑洼，而分不清东南西北。

楚公馆的大厅灯光亮堂，墙边几只燃着的白烛不时被风吹动，将灭不灭。

楚老爷坐在上位面色阴沉，将手中的一张信函甩在坐着的楚霄云的身上，怒道：“刚上任不久就有人写信弹劾，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楚霄云被这劈头盖脸的问句整的有些懵，拾起地上的纸一看，顿时眉头紧皱，说：“那日是有一群访华的日本使团，刘副官和我说上级指派我去接待，我只负责将他们安顿在了酒店里，其余的都是刘副官去交接了。”

那张信函上白纸黑字写着楚霄云那日带着几名日本使团官员去了妓院寻乐，言辞凿凿，好像写信的人亲身经历了一番，楚霄云看来只觉得荒谬无比。

楚霄云刚坐上少将的位置，年少有为，家世显赫，又是留洋归来，军中上赶着讨好的人很多，背后想要扣帽子的也不少。这封信函一看就知道是哪个把他视为眼中钉的人捏造的。

虽说是访华使团，可在这几年来两国之间发生了大大小小的磕碰，对国怎么可能还派人来表示友好，其中肯定有猫腻。

军阀在这件事情上十分谨慎，楚霄云虽诧异让他去接待使团，不过任其职尽其责，他也都按照要求一一地办好了。

没想到还是被别人捕风捉影，随便的写几句话来做文章。

楚霄云道：“父亲，这都是无稽之谈。”

楚老爷坐拥千贯家财，自是精通官场之道，是个老狐狸了，怎么不懂这当中的猫腻，可信函却送到家里来，这不是摆明了冲着楚家来。

楚老爷沉着脸坐着，没有说话，下位的一干人等也不敢说话，楚老爷平时待人接物温和，但在家里的大小事上确是极重规仪。大家伙你瞅瞅我，我瞅瞅你，气氛逐渐压抑。

楚大夫人瞧着楚霄云却是心疼，到底是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孩子，刚想开口劝几句，就听见楚老爷说：“你先把你那边的事情搞定。你为官的时间不长，职位又升得快，难免有人心存嫉妒，日后做事要更加小心谨慎”

楚霄云垂眼，恭顺地应了一声是。

楚大夫人忙笑着说：“老爷，难得今天霄云在家，瞧着时候也快到中午了，我亲自下厨做几个菜，怎么样？”

楚老爷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点了点头，环视了一圈在座的人，问道：“侧柏呢？”

二姨太站起说道：“老爷，他这会应该己经上班去了”

“上班？他去哪里上班？”楚老爷又问。

二姨太握紧了手里的手绢，说：“在一所学校里…”

楚老爷眉头一皱，又要说什么，楚霄云抢了一步说道：“父亲，昨天侧柏休息在家，您可能去忙了没见到他。他今天去上课是正常的，和小宛教国文是一样的”

提到唐小宛楚老爷的脸色缓和了一点，摆摆手吩咐着去准备中饭了。二姨太感激地看了眼楚霄云，他笑了一下示意没关系。

到下午雨势渐大，西合院中，大雨如注，落在青石地上，溅起一连串的小水滩。

因着几日的大雨，茶楼将戏都停了，大雨连天，连喝茶的人也少了许多。这样一来，林知许出门的次数就更少了。

他正坐在窗边，望着廊下滴落的雨珠发呆。下一趟雨把前几日的闷热暑气都赶跑了，在窗下站着被风吹一小会儿，倒感觉多了几分凉意，恍觉秋天己经来了。

银生快步走进来说道：“少爷，刘爷来了”

林知许看着窗外的瓢泼大雨，心中不解怎么不好好待在家里，这么大雨还往外跑。说来也奇怪，这几日来找他的人还真多，却还是对银生说快去请，随意披了件外褂便跟着去了前厅。

刘慈生正拿着毛巾擦着衣服上的水渍，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回头一看，林知许正快步朝他走来，一张脸上瞬间盈满了笑容。

林知许也看到他被雨水打湿的狼狈模样，忙吩咐银生去房里拿件干净的衣服来，又倒了一杯热茶给刘慈生，说道：“这么大雨你来做什么？有什么事情可以等雨停了让人来一趟告诉我就好了，何必冒雨走这一遭”

林知许与刘慈生认识多年，又蒙他照顾这么久，两人的关系比朋友还亲密些，看他这样狼狈，语气中有关心也不免带着些责备。

刘慈生不以为意，拉着林知许坐了下来，笑道：“我要是还不来，怕不是你这个美人要被别人拐走了”

他语气轻佻，满是调侃的意味。林知许闻言愣了愣，他知道刘慈生一向落拓不羁，但还是很少对他这样调侃，皱眉说道：“你在说什么？”

刘慈生捏着刚刚林知许递过来的茶杯把玩，“我听说有人给你表白了”说着抿了一口杯中的茶，又道：“还是个顶帅气的男生”

“你说我能不急吗，这不就冒着大雨来质问你了”他笑的玩味，吐句轻佻。

林知许越听越不像话，说起表白他就想起那日楚侧柏将他手攥地死紧的痛感，不由得用手抚了抚手臂，无奈道：“你别听别人瞎说”

刘慈生没有说话，仍是笑眯眯地看着他。林知许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被表白了又不是他的错，虽然他这是第一次被人表白，但是他也没有答应啊，而且，“我又不喜欢他”

这么想着，林知许脱口而出。

刘慈生看着他理首气壮的模样“噗嗤”一下笑了出声，他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可爱啊，笑嘻嘻地说道：“我逗你的哈哈哈”

林知许无奈地撇撇嘴，冲他咧嘴笑了一下。这个人还真是，就爱拿他开玩笑。

刘慈生拿起一个杯子给他也倒了一杯茶，才慢条斯理地说道：“晚上有个饭局，陪我一起去吧”

林知许有些疑惑，生意上的事情他不懂，也弄不明白人情世故那一套。而且他的履历少，性子首，带他去饭局做什么，不怕一时说错话得罪人吗？

刘慈生像是看出他所想，收敛了一些嬉皮笑脸的表情，望着他那双好看的杏眼正色道：“日本使团这几日访华，正巧听说你的戏，说想要领略一番。今儿晚上是我做局，你就赏个脸，陪我去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