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林妧啊的第2本书

民国六年，夏

“少钧，接住我”

正值南京城的夏季，空气中多了一丝燥热的气息，周少钧悠然倚着叶家外墙旁的一棵梧桐树不时看向叶家，夜间的街道和白日比起来显得寂静得多，唯有梧桐树叶被风吹动的沙沙声在回荡。所以，当那熟悉而又令他期待的声音传来时周少钧竟也不免一颤，却也只是一瞬，随即便含着笑张开他宽广的双臂，稳稳当当接住了从院墙跳下的女孩。寂静的夜霎时响起耳环碰撞产生的叮铃声。

“婉清，可否伤到你”周少钧轻轻放下怀中的少女，随即拨动她耳旁的秀发。

银白色的月光洒向大地，夜是寂静的，唯有那随风摇曳的梧桐树下传出少女银铃般的笑声。叶婉清自然是开心的，终日被锁在这深闺中，他早己厌倦了这没有丝毫自由的生活。理当说，她不应该是府中小姐，老爷的掌上明珠吗？可她的母亲只是那最不受宠的十姨太，这看似繁华的府邸对她们母女来说却如同囚笼一般，锁住了母亲的青春，如今，好像连她也不愿放过……可她生来倔强，不愿像母亲一般隐忍，所以她瞒着家里在雨夜邂逅了眼前的少年。她将所有的爱都给了周少钧，毫无保留，她始终坚信这一抹光会指引自己走出这无尽的黑暗，可她又怎么会想到她的光正是来道别的。

周家亦是大户人家，可周少钧过的却也不幸福，自幼便没见过母亲的他在周家受尽了那些姨太太们的欺负，自己的父亲终日忙于家事无暇顾及自己，他偏偏又是这般隐忍，将所有的委屈一并吞下，如今有一个改变命运，逃离周家的机会摆在眼前，他不想放弃，可他又怎么舍得丢下婉清独自离开。望着少女未经世事的清澈眼眸，尽管再不舍终是开了口。

“婉清，我遇到一位圣贤的先生，他愿意资助我留洋，我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我们……我们一起走”周少钧双手扶住叶婉清的肩头。

叶婉清抬头对上周少钧炽热而又充满期待的目光，心中咯噔一下，沉思片刻后终是摇了摇头。

“不，少钧，我不走”叶婉清目光坚决，向后退去。终日想着逃跑，机会摆在眼前却又没了当初的欲望，或许她自认封建，不愿接受那新思想，又或者她终是放不下母亲放不下这座城。

叶婉清的拒绝让周少钧一时间手足无措，望着他那慌乱的表情叶婉清只微微含笑。

“我等你”

一缕清风袭来，许是迷了眼，一滴难以察觉的泪划过少女的脸庞。那可是整整三年啊，那时候恐怕早己物是人非，可就算再不舍叶婉清也不愿因为自己而毁了周少钧的大好前程。叶婉清抹去眼角的泪，缓缓摘下一只耳环塞到周少钧手中。

“以环定情，愿君莫忘”

周少钧将耳环揣在胸口，轻轻亲吻少女的额头。

“等我学成归来，有了实力，必定三书六礼娶你回家，一定”…………

当周少钧依依不舍的从叶家回来时他的父亲周随早己等候多时了。与叶婉清不同，他的父亲是爱他的也爱他的母亲，可他的母亲只留下他这么一个念想便悄无声息的离开了，或许是出于思念吧周家的庭院中种满了海棠，林曼玉最喜欢的海棠。周随终日忙着料理家业，其余的时间都用在了这海棠园中，他始终相信只要他把这海棠照顾好他的曼玉就会回来，所以对周少钧的关照少了很多，以至于那些因父母之命迎娶的姨太太们将自己内心的嫉妒之火全撒在了周少钧身上。他是恨周随的，这么多年的委曲求全他早就想逃离这家了。

“可我，连一场完整的婚礼都没给你啊……”周随抚摸着身边的每一朵海棠，好似他的曼玉还在身边一般。

在周少钧看来，这只不过是周随的惺惺作态罢了。

“小钧，过来”周少钧正准备首接走回房间时，周随喊住了他。哪怕周少钧恨他入骨，但那毕竟是自己的父亲自然也是乖乖过去的。

“你的母亲离开了，你也要抛下我吗？”周随并没有抬头，只自顾自的抚摸着身边的一朵海棠。

见周少钧没沉默不语，周随忽然用力将手边的海棠折断，小心翼翼的将这多海棠放到周少钧手中随即离开了。月光皎洁，洒在一片海棠丛中；清风吹拂，海棠花从向少年簇拥，好似在无声挽留。

叶婉清回到家后，躺在床榻上，手中的团扇摆了又摆，心中的愁绪却丝毫未散。思绪不免飘回“与君初相识”那日。

上个夏日，空气似乎没那么燥热。向来不着家的叶穆忽然决定回来，姨太太们一早便起床打扮在门口迎接，唯有唐喻与那最受宠的三姨太满不在乎，只不过她们一个是心早己死去，一个是被宠的可以随心所欲罢了。几近傍晚，天空下起大雨，本以为叶穆这次不会再回来，谁知在朦胧的雨雾中，一个宽大的身影渐显。姨太太们忙前忙后为叶穆掸去一身的疲惫，终日清寂的叶府也热闹非凡，唯有唐喻心事重重。趁没人注意到，她带着叶婉清走出家门。终日困在那死气沉沉的叶府中，这外面的空气似乎也清新得多。唐喻唯一的去处便是那周家。

唐喻轻轻叩动周家的大门。

“小姐，你找谁”周家的守门人打开一条门缝，轻声询问道。

“告诉你们家二姨太，喻儿来找她了”说罢，唐喻将随身携带的玉佩从门缝中递去。

叶晚清甚是不解，自己的母亲为什么会和周家有关系？糖尿病没有过多解释，只紧紧拉住叶婉清。毕竟这么多年来，她出叶府的次数也屈指可数。不一会，紧闭的大门再次打开，朱雪迈着轻快的步伐走来。

“喻儿，怎么穿这么少，快进来”

朱雪让下人给唐喻母女披上大衣，便将人引入屋中。许久未见，唐喻脸上布满沧桑。朱雪甚是心疼，用手轻轻抚摸着唐喻脸庞，埋怨她为什么这么久都不来见自己，朱雪哪知道，自己找了那么久的人，就在同城的叶家中，唐喻将此时的处境娓娓道来……

“喻儿，那张浩……”朱雪忍不住发问。

没等朱雪把话说完，唐喻便摇了摇头，她并不愿再回忆起那段往事。叶婉清听不懂大人们的术语独自在周家漫步，忽然被那海棠花从吸引驻足，这仿佛是她这么多年来见过最美的风景，美的她根本不在乎天空飘下的细雨，情不自禁在园中翩翩起舞。恰巧这时，因得罪三姨太而被罚站的周少钧，正冒雨站在园中。忽而被叶婉清口中的戏曲吸引，他循声望去只一眼便被雨中的少女迷住，忍不住向前走去。

“你是谁家的小姐？”

“我……我是东边叶家的。”隔着朦胧的雨雾，纵使叶婉清眯足了眼也无法看清周少钧的脸，只能盲目的回答着。

周少钧将叶婉清带到屋檐下躲雨，把自己的大衣披在叶婉清上。今夜的邂逅使叶婉清走进了周少钧的心，迫于无奈二人之间只有书信经常来往。看着叶婉清歪歪扭扭的字迹，周少钧每次都不禁笑出声来，久而久之便顺理成章走到了一起。

“清儿，清儿”回忆中断，唐喻的呼唤从门后传来，叶婉清放下手中的团扇，轻轻抹去眼角的泪花向木门走去。

“母亲，你尚未入睡吗？”

唐喻并没有回答，只是径首走入屋中，叶婉清赶忙为母亲斟了杯茶。

“清儿，你和周家那少爷……我早知晓了”

“母……母亲，我……我”叶婉清大惊不禁向后一退。

唐喻并没有要责怪她的意思，只轻轻抿了一口茶。“如今，那周家的少爷将要留洋去了，整整三年就算你等得了，到那时他恐怕早就变了心”唐喻并不想让单纯的女儿做出后悔的决定，像自己一般，后半生都活在了痛苦中。

“不，母亲，我相信他，我愿意等，别说三年，多少年我都愿意”片刻沉思后，叶婉清坚定的回答。

望着叶婉清稚嫩的面庞，唐喻仿佛看到了过去的自己，她的心中默默坚定：不管叶婉清做出什么样的决定，她都会永远支持她，保护她。

周少钧走后叶婉清几乎是数着日子过的。 每日除了将写完的信埋在那梧桐树下，她唯一的乐趣便是缠的母亲学唱戏。好在她有这方面的天赋，讲那么几遍便领会了，自此那梧桐树下便多了一位唱戏的小姐。偏偏造化弄人，那日叶婉清如往常一样，在那梧桐树下唱着戏曲，回忆着与周少钧的点点滴滴。可偏偏就叫那泼皮无赖王有为见了去，少女曼妙的身姿与具有穿透力的歌喉，一下子便穿透了王有为的心。

“给我滚，这没你们要找的小姐。”翌日清晨，唐喻的呼喊声在府中回荡，叶婉清则缩在房中瑟瑟发抖。唐喻挡在门前，不让王有为靠近半步。

“放肆，这哪有你说话的份”不知何时，夜叶慕早己站在了走廊的另一头，那凶狠的目光躲在唐喻身上，竟震得她半天说不出话来。唐喻己在门上，身姿依旧如从前一般曼妙勾人心魂。若不是她自入府以来便没给过叶慕好脸色，此刻也不会过得这般悲惨吧。

“王少爷，何必为了一个贱人动怒”叶慕微笑着脸向王有为走去。

王家实力强大，就连平日里高傲的叶慕也不得不点头哈腰，唐喻此刻只心想叶婉清此番恐怕很难逃脱，但为了女儿她愿意付出一切。

“叶老爷不必如此恭敬，我早就听闻叶家有位擅戏文的小姐，生的风华绝代，昨日亲眼所见果然名不虚传，今日特来提亲，不知叶老爷意下如何”

叶慕假意思索，以需深入探讨为由，将王有为一行人引入了里屋。唐喻战战兢兢的跟了过去生怕叶慕擅自做决定。

“府中小姐众多，不知王少爷说的是哪位？”叶慕为王有为倒了杯茶。

“王老爷不必和我装傻，府中会唱戏的小姐又有几个？”王有为端起面前的茶轻抿一口，再次开口：“放心，好处少不了老爷你的”

叶慕立马换了副笑脸，在他的心中，这个女儿仿佛只是利益的交换，他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女儿会是对方的“几姨太”，自己的女儿会不会幸福，他在乎的只有自己的利益。

叶慕起身向唐喻走去，双手扶住唐喻的肩头，破天荒挤了个笑脸：“喻儿，快去把咱们女儿叫来”

望着眼前这人虚伪的笑容，唐喻之感觉比以往更加恶心，他向后一退甩开叶慕的手，愤愤的盯着他：“别恶心我，婉清只是我一个人的女儿，和你没关系”

转而走向满脸轻浮的王有为：“王大少爷，您的爱我家小女怕是承受不起”……

叶婉清一个人待在屋中角落瑟瑟发抖，若是爹爹真要把她嫁给那什么王少爷，她自然也是没办法的，可她答应过要等少钧的这才几月便闹这么一出。

忽而门外传来王有为等人离开的声音，叶婉清小心翼翼地走到门前，本想透过门缝查看，母亲却恰好在这时打开了门。她的脸庞上尽是泪水划过的痕迹，叶婉清将唐喻搀扶至床前坐下，并为其斟了杯茶，纵使叶婉清斟的茶再香，也盖不过唐喻此刻的忧伤。

“婉清，你那混账父亲要将你嫁与那无耻的王家少爷做西姨太呀，我苦命的孩啊”

叶婉清大惊，手中的茶壶叶没拿稳，茶壶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叶婉清慌忙弯腰去捡，碎片将指腹划破，鲜血顺着指尖流下，叶婉清望着鲜红的手指，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委屈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唐喻慌忙拉过叶婉清的手查看，心疼的轻轻擦拭。

“母亲，若是定要如此，我必以死相逼”叶婉清泪流满面，声音颤抖着。

唐喻猛然抬头，望着叶婉清坚定的眼眸，她知道以自己女儿的性格，恐怕她真会……

“不，婉清，母亲会保护你的，别担心”唐喻将叶婉清抱在胸前，心中暗自下了决定。

次日凌晨，唐喻将行李打包，准备带着叶婉清逃走。叶婉清拉着唐喻从以往的地方翻出，只是这次心中再没了欢喜与期待。望着熟悉的梧桐树，听着那沙沙声，心中却满是凄凉。叶婉清走向前，摘下一片梧桐树叶，小心翼翼的放在胸口。若是少钧回来找不见自己呢。

唐喻看出了叶婉清的担忧，上前扶住叶婉清：“别担心，我们会回来的”

叶婉清点点头，现在除了离开也没别的办法了，即使她并不知道要去哪。唐喻早在几年前便委托人打听过，她始终难以忘怀的人就在上海。二人来到码头，毫不犹豫上了船。望着渐行渐远的南京城，叶婉清思绪复杂。纵使有万般不舍，她也无能为力，只能黯然神伤。唐喻轻轻安抚着叶婉清的情绪，心中却在担忧“他会不会早己忘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