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花洛

和祁锋相遇的那年，我十九岁，日本人刚打进沈阳。

我爸爸是江南有名的富商，他带着我一路北上做生意，从“杏花春雨江南”到“白马秋风塞北”，我是头一回，显然领头的车夫也是，我们迷路了。坐在马车上，我们摇晃着走一条羊肠小路，突然外面喧嚷起来，我以为到了目的地，拨开帘子出去看，有人打晕了我。再醒来，在一个平草垛上，看着眼前北方瓦蓝的天。

周围有人说话、大笑，是北方男人的粗犷的笑，他们问:

“小美人 叫什么名字？”

我没理，他们笑声更甚，开始拖拽我 扯我的衣服。我咬了他们的手，还踹了他们。我要跑 但没跑成，愤怒的拳头落在我的身上，像南方突然来场急雨，落在身上浑身散架似的疼。眼前的枯树摇晃起来。

我没哭，但的确，在北方瓦蓝瓦蓝的天穹下，在一个荒芜崎岖的山坡上，我失了我的贞节。

我恨这片土地，恨这里野蛮暴力的人。

他们没放过我。我不知道算不算放过我，他们把我扔到了一个寨子的马棚里，关起来给我吃的，然后去练兵，现在我知道了:这里是山寨，他们是占山为王的土匪。

北方苍茫的天盛着一团白炽炽的光，倒在我住的马棚的窗前，漏了洞的窗户纸谦卑地让光进来，晃着我的眼。我讨厌这样的光，忽然光消失了，我抬眼望去，是一个人，我看不清他的样子。想来不是好人，我望着他，也想不到——

他将是我牵挂一生的爱人。

他问我从哪里来，我没出声，只是看着他。想着怎么把他弄死然后逃走。但他没停留，转身离开，傍晚时才来。他站在门前看我许久，又把另一个人叫过来，正是山坡上凌辱我的那个人。

祁锋嗓音低沉，我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只听见另一个男人说了两句话——

“烈着呢，这娘们”，“大哥…你可确定？”

“叫什么名字？”他把我带回他的屋子。抻开被子盖在我身上，又扔了药给我，我第一次看清她的样子，他一点儿也不像一个土匪头子——剑眉星目，高度清晰的面部线条硬朗，又不失弧度感，神采奕奕。

真美啊，过去和现在我都这样想。

但我又没出声，他既然想对我做什么，我逃不了就大不了一死，绝不能让他再玷污我。我寻觅着屋里的利器，但祁锋又出声:“留盏灯放你边上，小心别碰了，剩下的我吹了，歇着吧。” 关门声响起，外面的黑影在门前停顿片刻:

“别碰碎了灯，烧死你没人管”月光没留住他 ，于是倾泻进窗子里来。我久久睡不着，又知道逃不走，躺在那儿发呆，片刻后，乌云遮月，床头的灯替代了月亮。

凉夜清风，温光荡漾。

翌日清晨，没有凉风吹进来，窗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关上了。床边一碗鸡蛋羹，很嫩很香。正此时，祁锋进来，一身凉气立在门口，漂亮的眼睛盈着笑注视我:“还可以吗”

我回了他一个音节，“叫什么名字”还是那句话，我又没理他，低头吃自己的。

他嗤笑出来“你知道吗 别人敢对我这样早都死了，再说 你也不怕我在饭里给你下毒？”

他大约是散尽了凉气 朝我走过来。

“你大可以首接杀我”

他没言语，撤了我床头燃尽的灯，我以为他要杀我，因为他把刀拔出来了，但却只是拿下了灯罩，未凝固的灯油泛着光泽，他用刀尖插进去搅一搅，烛泪在冰冷的刀尖儿上凝结绽放出一朵花儿来，鲜红的可爱，他用手把花抿下来，放我桌边

“舍不得杀”

我不知道野蛮的北方土匪哪里来的情调，我被唬住了大概，没再怒视他，他关门欲走。

“我叫陶花洛，洛阳的洛，但是苏州人”

他停下脚步，脊背笔首，回头看我，笑意盈盈。

“祁锋，刀锋的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