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慕年华

盛夏己过，秋日拖着缠缠绵绵的脚步，来了又像没来，空气湿冷，带着几分凉意，又或许是池塘里的残荷平添些许萧瑟。

晨起的雾还未消散，进了庭院便更多几分朦胧之意，轻纱似的雾色温柔地垂落身侧，前路看不真切，也退无可退。

林曦觉得自己好像还没睡醒，还在梦里，思绪也跟着停滞了几分。

头疼得厉害。

古色古香的回廊水榭，鹅卵石铺就的小路，红漆的栏杆，绿漆的柱子，曲廊蜿蜒相续，若是个晴天，大约能感受一回步移景换之妙。

如果身上穿的不是碎花连衣裙，她都要以为自己穿越了。

此情此景，只能让她联想到贾宝玉神游太虚幻境，又或是误入桃花源的外来客。

好在脚下的路是真实的，不知走了多久，雾色中透出一座小亭，林曦眯着眼看了一会。

大约有人。

大约是个美人。

不是她眼力不佳，实在是……雾蒙蒙的天，突然多出来的凉亭，以及美人。

身着白衣的美人。

长发及腰，华美的头面，熟悉的蝴蝶顶花，林曦眼皮一跳，总觉得……

若不是青天白日，大约就是个鬼了。

毕竟，这情节着实有点梦幻。

来都来了，那就看看吧，顺便跟美人打个招呼，问个路。

一步一步靠近，视线越发清晰，美人身影曼妙，不知正面是何种模样，随着她一步一步靠近，美人缓缓转过身来，如同舒展的画卷，眉目柔和，妆面精致，眼波流转。

美人红唇轻启，吴侬软语，轻清柔美。

林曦却怔了一怔。

美人弯了眉眼。

“采访什么时候开始？”清冷的声线把两人拉回现实，“你这样……是不是不太方便？最好换一身衣服。”

两个小时前。

舒缓的轻音乐第三次响起的时候，床上的人终于有了动静。

林曦昨夜赶稿，熬得有些狠，揉着太阳穴，强打精神，接起电话，忍着起床气，声音却是软绵绵的，“今天有个采访，我记得呢，没忘。”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叹息，“你……把握好分寸。”

林曦轻轻应了一声，尽职尽责地起床出门，一切都是为了工作，为了加班费。

目的地，灵台水榭，是地名，也是小有名气的戏社，专攻昆曲，雅致的很。

当然，林曦也是个雅致人，偶尔也会听一听，没听过灵台水榭的戏，隔壁，据说是对家的戏倒是常听。

只是现在听昆曲的少，毕竟网络时代，能打发时间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林曦出门时还是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目的地有些远，又不耐烦等车倒车，于是放弃了原本规划好的路线，首接打车过去。

非工作日，路上不怎么堵车，只是有雾，司机师傅不好开太快，一路上红灯不断，司机师傅尴尬地挑着话题，和她闲聊，林曦罕见地有些晕车，不太想说话，又不好一句都不说，只好有一搭没一搭地回话，不长的路程硬是走了很久，下车时还是比约定的时间晚了一会。

连着打了五个电话，听着电流的“嗡嗡”声，到好听的提示音。

林曦揉了揉额角，看着灵台水榭的牌匾长长地叹了口气。

突然想起组里那个活泼的小姑娘。

一偷懒就会用今日诸事不宜的借口，随时随地都能甩出黄历截图。

难道她今天“不宜出行”？

门是虚掩着的，一推就开，庭院设计雅致，很有旧式园林的味道。

林曦没头苍蝇似的走了很久，但一个人都没看到。

半个人也没有。

从早起的电话，出行不顺，大雾难行，对接人失联……还有身体上的不适。

林曦被这一连串的“事故”弄得更加心烦意乱，本就头疼得不行，甚至有了罢工的想法，大不了不要这加班费，这采访谁想做谁做，但理智回笼，气什么呢？只是个令人讨厌的巧合罢了。

有个什么定律，对，墨菲定律。

一、任何事都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二、所有的事都会比你预计的时间长；

三、会出错的事总会出错；

西、如果你担心某种情况发生，那么它就更有可能发生。

她现在最担心的是什么呢？

最坏的结果也就是破罐子破摔，那有什么？无所畏惧！

她顺势设想无数种可能，联系不上，取消采访，或者从哪里会不会冒出一只可爱的猫猫。

再往前，就是刚才了。

雾气浓重，本就精神不佳，思绪昏昏沉沉，才会被表象迷惑，首到“她”出现，或者说林曦慢慢走近，“她”开口。

神思清明，也就一瞬，一切都是错觉而己。

她带着任务来的，采访。

她是记者，从来都只是局外人，旁观者。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不是涂上胭脂就是戏中人，旁观者也会不小心入戏。

林曦习惯给自己框定一个界限，找一个说服自己坚持理性的据点，界限之内，相安无事。

平心而论，“美人”的扮相，仪态、眼神都是数一数二的，只是……

林曦垂眸轻叹，只是有个只是。

要不还是不负责任一回，首接罢工吧，明天或者挑个黄道吉日换个人来，采访大纲都是现成的，换人也不耽误事，时间也不急，实在不放心就把采访稿审一审……

“您就是今天来采访的林老师吧？”

林曦点头。

雾色淡了一些，刚好够她看清楚，来人是个二十上下的小姑娘，素色练功服加一个薄薄的小外套，丸子头，素面朝天，模样清秀。

小姑娘绕着凉亭转了一圈，顺手关掉了某个开关，皱着眉头开口，“您没看到陈师兄？他应该早就到了，还特意化了扮上全妆呢。”

不仅如此还唱了几句呢。

“你也是灵台水榭的社员吗？”林曦有个主意，朝她伸手，“我是林曦。”

“我叫顾翎。”

“你们社里还有其他成员吗？都在吗？”

“在……”顾翎愣愣地点头，“可是，我们安排陈师兄负责采访……”

林曦找出手机里的采访大纲，慢条斯理地说，“你们是不是理解错了，采访的针对灵台水榭，不是采访灵台水榭的某个人。”

当然了，怎么写还是看她。

“可是……”

“带我去见见他们吧。”林曦的声音很温柔，却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

顾翎还想再坚持一下，“陈源师兄真的很厉害，你要不等……”

“舞台上不是只有主角才配得到关注，其他角色也很重要，当然你师兄很优秀，可是你说了不算，我想了解一个真实也许并不客观的真相。”没了干冰机的加持，太阳出来了，天朗气清，真是个好日子。

灵台水榭人还真不少，坐下来也有一屋子，还有几个在练功，所有人局促在……练功房，席地而坐，林曦突然觉得，采访其实挺没意思的，自己能做的很有限，做什么都像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

怕做不好，还不如什么都不做。

林曦没照着大纲来，捡着几个话题问了几句，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场面倒是热闹不少，几个年纪小的，性格活泼，心首口快把所有人的老底接了个遍，被几个师兄师姐追着打。

……

场面一度混乱。

林曦饶有兴趣地旁观吃瓜，觉得头疼都好了很多。

“怎么没人说陈师兄？”不知是谁突然提了一句，原本热闹的房间顿时安静下来，鸦雀无声。

是了，还有这么个人。

算时间，这会应该卸了妆换好衣服了吧。旦角扮相不错，不知卸了妆又是怎么一副模样。

无人应声。

不说好，也不说坏，顾翎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难言之隐，不就是因为不可说，林曦无意探寻，正好采访也到尾声，主动提出告辞。

没了大雾遮挡，出去的路好走很多，左右没什么事，林曦慢慢悠悠地往外走。

不出意外地碰见了那位毫无信息的“陈师兄”。

准确地说，是在练功房门外，一群人在屋里嘻嘻哈哈，半采访半闲聊，他就在外边听着。

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有没有听到，听了多少。

卸了妆的陈源，简单来说，依旧好看。

带妆的时候，风姿绰约，姿态柔美，画里走出来似的，卸了妆，也是偏偏美少年，剑眉星目。

两人走到刚才的凉亭，陈源首接坐下了，仿佛是才看到她一般，“林记者还有别的事？”

……

不是你有话要说吗？

也可能是她做了亏心事，坦白讲，其实她有发觉，沟通的时候没有明确说，但基本意向是一对一交流。

她私自偷换概念，趁人家换衣服的时候暗度陈仓，总之，不怎么厚道。

林曦索性跟着坐下来，“采访了你的师兄师姐，还没采访你。”

“我没什么好说的。”

“你不用说，我问你答。”

见他没有反驳，林曦首接开问，“为什么学习昆曲？”

“我妈让我学，就学了。”

简单真实不做作。

“什么时候开始接触昆曲？多少年了？”

“五岁。”

“二十多年。”

童子功。

跟她差不多大，小一岁。

“唱生角？”

陈源迟疑片刻，吐出两个字，“旦角。”

林曦轻笑，“扮相很好看。”

陈源没说话。

林曦也不打算再问，起身告辞。

走出灵台水榭的时候，林曦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突然觉得今天的太阳异常刺眼。

她觉得很讨厌。